第十章 父子同心
湖水如镜, 山冈如帽,赵志福远望山下湖畔那片绿树环抱的村子, 心 里多了一种别样的情感。回到家,赵志福讲了这一路的经历。父母觉得遇 到好人家了,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待你事业有成,得重谢 人家。”赵志福铭记父母的教诲。
自从分田到户后,许多人家的条件好起来了。赵万里比他弟弟赵万全 家好很多,但是和村里的好人家比,还是差一截。赵万里脾气暴躁,很难 控制自己的情绪,时常因为穷日子,与妻子吴秀莲打架。赵万里打老婆, 是全村有名的,打起来不分轻重,劈头盖脸,连棍都能打断。吴秀莲常被 打得全身青一块,紫一块,至少得缓半个月才能见好。村里人看了直摇头, 更加讨厌赵万里,甚至低看这一门人。人的名,树的影,好话传不远,坏 话传千里。
赵志福自小讨厌父亲的这一恶习,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试图阻止过。 可父亲头一扬,生硬地说:“打倒的婆娘揉倒的面, 你妈的那张嘴欠打。” 赵志福气得面红耳赤,却拿父亲没办法。他们就是在这样的日子中长大的, 母亲吴秀莲也落了一身病。
在赵万里的记忆中, 家里一直是好光阴, 骡马成群, 有长工下人几十人,光耕牛就有十对,不要说进出让人乘骑的骡马了。他自小衣来伸手, 饭来张口,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家里人从来没有违逆过他。光阴鼎盛时, 名门望族常来常往。不管来家还是出门,人人都骑着高头大马, 一身绫罗 绸缎,好不潇洒。赵万里自小就骑在马背上玩,威风八面, 一有空就和管 家一起饲骡喂马。赵万里十二岁时,他父亲赵作鹏就凭三寸不烂之舌,让 陇吉县李营村的吴家当铺大先生将十四岁的女儿吴秀莲许给赵万里做童养 媳。那时赵万里还小, 母亲张桂梅纵着儿子, 少有管教,真是慈母多败儿, 让赵万里养出一身的少爷毛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妻子吴秀莲怕挨赵万 里打,对他言听计从,就是干不情愿的事,也只能好言规劝,如果有违他 意,就没好果子吃。
赵氏大房头势单力薄, 传宗接代是大事。太爷赵恒一生最遗憾的事就 是近五十岁才有了自己的儿子,便早早给儿子赵作鹏娶了大四岁的媳妇。 那时赵作鹏还是个十四岁的学生娃,却已有了一个十八岁的妻子。太爷赵 恒去世后,太奶奶就接过丈夫的责任,监督儿子赵作鹏给十二岁的赵万里 娶了一个年龄大的媳妇,为的是优生优育,增加人口。

地主家的大少爷, 一般启蒙较早, 可赵万里从来不爱读书, 就喜欢干 长工们干的活——耕田和养骡喂马,而他母亲张桂梅娇纵着儿子,儿媳吴 秀莲不听赵万里的话,张桂梅也搭手教训儿媳。那时赵作鹏在外读书,家 务事大多时候由妻子操持,儿子赵万里迟迟没有进学堂。后来赵作鹏当了 保长,为了公事一年四季忙得不着家, 一旦回到家里,夫妻俩又常吵架, 更没有精力和时间管束儿子了,于是赵万里这位少爷就越发无法无天,缺 少管教。赵氏大房头两代人过早地娶妻生子,多少有些拔苗助长,虽增加 了人口,但家庭教育没跟上,为后代成长埋下隐患。张桂梅常说:“自从 我过门,看到自己的男人是个头扎小辫子、走路蹦蹦跳跳的小娃娃,打心里厌烦,根本没有那些壮小伙子强壮、惹人喜欢。”也许这就是这对夫妻 关系不和的主要原因。
张桂梅正值豆蔻年华, 仗着少奶奶的权力, 每天指挥着一帮精壮男子 干活,把这些人和自己的丈夫一比,难免心生无名之火。赵作鹏一心求学, 满口人生理想的大话空话,丝毫引不起她的兴趣,每天牛头不对马嘴的对 话,让张桂梅有一种灵魂无法安放的苦恼,所以夫妻的情感隐患越来越深。
人无远虑, 必有近忧。赵作鹏满以为这样就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但 生活并非想象中那样简单,有好多的意想不到,他没看明白外面世界轰轰 烈烈的解放战争,以及暗藏的祸患和人生机遇。
赵作鹏当保长后, 更是忙于公务, 对家事疏于管理, 尤其是没有及时 化解夫妻矛盾,影响了孩子的教育。解放后,三十多岁的赵作鹏和二十出 头的赵万里父子俩的富贵日子到头了,本想家产全分了能换来太平日子, 哪知赵作鹏却成了村里的“万恶大地主”。
解放工作组走后, 赵作鹏一家遭受了更不可思议的对待。 一些利欲熏 心、仇恨赵家人的村里人,把赵作鹏夫妻用绳子捆起来,绑在柱子上,拷 问有没有私藏的银圆和金条,都埋在哪里了。赵作鹏经不住拷问,交出了 少得可怜的救命钱,但这些人还是不死心,把家里能挖的地方挖了个遍, 连墙皮都铲掉了。有人说堡子里的钟鼓下会埋压金银珠宝,他们便在院子 中央挖了一人多深的坑把东西取走。后来还有人了解到堡墙合拢处必须用 珍珠、玛瑙、银圆、铜钱摆出一条龙的形状,于是堡墙又被掏出豁洞。
赵作鹏经常头戴高帽游街示众, 赵万里夫妇也成为受封建思想毒害的 地主子女,在批斗会上陪批陪斗。熬到农业合作社时,由于赵万里最大的 爱好是饲养大牲口,便主动请缨成为饲养员。分产到户后,他家分到一头 驴。之后不管国家政策如何转变,赵万里还是喜欢养骡马。家里条件好一点,他就把毛驴倒腾成骡马,即使贴钱,他也心甘情愿,家里没钱他就去 借钱,从未心疼过钱。他自私地认为父亲有手艺,总会挣钱回来的。
骡马这种大牲口吃得多, 还要吃好草料, 饲养成本高。 一年中草料总 是不够吃,赵万里宁愿花钱买草料也要养。他喜欢骑骡跨马,那种驰骋的 感觉特别爽,风一般快,如将军一样豪迈。解放后,尽管赵万里接受了贫 下中农的再教育,但作为地主的后代,他认为家庭条件好的标准就是有一 匹宝马良驹。只要在集市上发现骡马贩子贩的马、骡子比自家的好,赵万 里就如着了魔,不惜一切代价地牵回家。即使家里条件有限,不能多养, 他也会拿自己家养的牲口换回他看上的宝马良驹,再贴补些钱进去。吴秀 莲对此不高兴,说了赵万里几句,他气得宁愿抽自己的老婆一顿,也绝不 亏待自己的马。
赵万里骑过、养过的好马很多。对他而言, 马是门面, 是他走亲访友 赶集时的坐骑。有了好马,赵万里又根据不同的马,花大价钱给配一副好 马鞍子。光有鞍子不行,要想骑着有派头,还需配好马笼头、上衔铁、水 勒、缰绳、马鞭等,更为讲究的是马脖子上的铃铛,不仅种类多,铃铛的 数量也有讲究。宝马良驹配上铃铛,走和跑会发出不同声音。好马不管是 走起来还是跑起来都步履和谐,马脖子上的铃铛发出好听的声音。如果是 劣马,跑起来马脖子上的铃铛声特别凌乱,没有规律和节奏。 一听铃声就 能判断出马的好坏。所以赵万里在全县高价搜罗了一套做工精致的牛皮脖 套十三响错金青铜铃铛, 十分洋气。赵万里还有一句口头禅:猪好一口食, 马好一口料。他常把家里的玉米、豌豆、莜麦偷偷掺到草料中给马吃, 一 年四季吃掉不少粮食。就因为喂马饲料的事,两口子经常吵架,甚至大打 出手。即使吴秀莲被打得躺到炕上起不来,照样骂赵万里浪费粮食,不顾 自己的穷光阴,只顾自己的大牲口。但吴秀莲骂归骂,赵万里打归打,给马喂粮食长膘这事谁也挡不住。
赵万里也试着改变过自己, 当过骡马贩子。他说自己喜欢骡马, 就当 骡马贩子,也算是一种营生。见农村的骡马贩子都挣大钱了,日子过得很 红火,吴秀莲就信了。可是赵万里当骡马贩子还是没挣上钱,老亏钱,家 里的光阴也不见好转。几年下来,赵作鹏挣的钱不够儿子倒腾。赵万里的 骡马梦断,终于把马换成小毛驴,由于不再倒腾,日子渐渐有了好转。
父母的争吵, 常伴着赵志福四兄弟的少年生活。赵志福也曾恨过父亲 赵万里,他渴望快点儿长大,自己当家作主,尽快让家庭摆脱贫困。 一分 钱逼死英雄汉,不挣钱过好光阴谁能看得起?
话说赵志福已决定在陇坪乡开裁缝店, 但要开起来还是有些困难。裁 缝店里至少得要一台缝纫机、一台锁边机、一张剪布台案, 以及日常用品、 桌椅板凳,另外半年房租、启动资金也是必需的。还有,这么远的路,工 具、家当怎么弄过去?当时的交通工具只有马拉架子车,来回九十公里的 山路,谈何容易?这一大堆的事,都快把赵志福愁坏了。
见赵志福愁眉苦脸的, 赵志强关切地说:“三哥, 我不念书了, 帮你 挣钱开店。”“去去去,捣啥乱?等你帮我开店挣钱,黄花菜都凉了。” 赵志福没好气地说。赵志强问:“三哥,那你有啥好办法?”赵志福盯着 弟弟的眼睛,声音低沉地说:“你好好念书,哥没有念成书, 一家人都盼 望着你能有出息。哥还要挣钱供你上大学哩,你别操这个闲心,好好看你 的书去。”
话虽这样说, 可是开店的钱从何而来?家里当时仅有三百元钱, 这是 赵作鹏父子十多年的积蓄,而开店预算最少也要三千元。 一家人急得如热 锅上的蚂蚁。
为了儿子, 赵万里拉下老脸向亲戚朋友借, 可是人家都知道赵家的锅大碗小,觉得钱借出去有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便找借口推掉了。 一圈子转下来,赵万里一副肩膀抬着一张嘴,灰溜溜地回家了。
吴秀莲一听急了, 狠下心骂道:“你堂堂七尺男人, 太没出息了, 还 不如把你那个东西割下来喂狗,喂了狗,狗还叫几声。这么多年了,你就 有打老婆的本事。这点钱人家也不借你,是拿屁眼儿看你。你活着还有啥 意思?你平日里骑马打老婆,本事大得很,你现在显摆吧!这点钱,你还 要满世界地借 … … ”
赵万里被妻子骂急了, 随手抄起个东西便打:“把老子逼急了, 我把 家产全踢腾了,看你吃啥?”
“你打, 你打。你是你大的儿子, 你是男人, 你有本事踢腾出钱来, 你把老娘打死,老娘也心甘。如果掏不出钱来,你就不是男人!我今天就 支着让你打,我看你是不是男人。”吴秀莲为了儿子,誓要把赵万里逼出 个响屁来,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智慧。
“你们这是怎么了啊!咋又打起来了, 能不能省省劲啊?”赵志福大 声喊着,和赵志强把父母拉开。
赵万里的确被妻子逼出一个响屁, 他把笤帚一甩, 蹲在炕沿上, 如老 猴一般,心想,真他妈的窝囊了半辈子了, 再不能这么窝囊了。为了儿子, 就是卖驴、卖粮、卖房,也要把赵志福扶起来。先卖掉家里最值钱的两头 驴,等明年种地时再想办法。能借上别人家的驴,就借着种,如实在借不 上,就是自己当驴,也要把粮食种上,想到这,赵万里豁出去了。
嚯地,赵万里站起来大声说:“卖驴!”
吴秀莲一听急了:“天大大啊,你再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你个老家伙, 总不能把你套上当驴使吧?”
“我不求天、不求地、不求人, 就求己。我要帮儿子把裁缝店开起来。”赵万里豪横地说。
“我的天啊,你疯了,哦——”吴秀莲一下急得晕了过去。赵万里头 也不回地出门走了, 一边走一边绝情地骂:“你要死就快些子,都死了大 半辈子了,还是死不了。”
赵志福愤怒地对着赵万里的背影喊:“你去哪儿, 也不管我妈了?你 咋这样啊!”他哭着把母亲抱到炕上躺下,盖上被子。吴秀莲手脚抽搐, 蜷缩成一团。
接下来的几天, 赵万里把家里的六只下蛋母鸡卖了六十元, 一头准备 过年的肥猪卖了六百元,最后才把两头耕地的毛驴卖了一千五百元,凑了 两千一百六十元。最后无奈地说,先就这么办吧,就这点家底儿了。
毛驴是家里的重劳力, 十多亩地一年全靠它们。为此, 吴秀莲和赵万 里又吵了几次,看能否不卖驴,从别处借钱。其实卖驴真的如同割赵万里 的心头肉,两头驴给他们家苦了好几年,是家里最值钱的活宝。赵万里对 驴比对兄弟赵万全亲,但为了赵志福的事业,也为了走出家庭的困境, 一 辈子没啥出息的赵万里赌了一把,赌自己的儿子行、父亲赵作鹏的手艺行。 等儿子开店挣钱了, 一步死棋就走活了。他也可以腰杆子挺直了,在人前 说两句攒劲话。风水轮流转,他不可能穷一辈子。想到这,赵万里眼角不 禁流下两滴浑浊的泪,滚落到胡子上。
冬天做衣服的人多, 如果生意好, 春播前赵志福就能挣回买一头驴的 钱。有头驴就可和同村的人家合着干活,等赵志福挣得再多点儿,再买头 驴回来套成一对,就和以前一样了。
卖驴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可赵万里一连两个晚上没有睡好觉。除了 上街卖鸡和卖猪, 一有空就在驴圈里自言自语地给驴加草喂粮食,还挽起 裤腿,把驴牵到湖里洗澡,把两头驴拾掇得油光水滑。又把驴圈的土重新换了一遍,弄得平平整整。驴吃草料时,他就坐在槽沿边看着驴一口口地 吃,对驴说:“对不住了,你跟着我苦了这么几年,没功劳也有苦劳,这 次实在对不住啊!”驴卖力地吃着草料,还时不时转头用鼻子蹭蹭赵万里。
赵万里说着说着, 想起了一件辛酸事。农业社刚分田到户时, 家里只 分到一头驴、十多亩地,驴太瘦了,连犁都拉不动。赵万里把自己同驴套 成一对,由大儿子犁地,老婆跟在后面撒籽种覆粪, 一上午只耕了两磨地。 赵万里累得直冒汗,衣服被汗浸湿了,汗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窝窝。为了 能套成一对驴, 一家人省吃俭用好几年。后来政策好了,父亲赵作鹏能挣 上钱了,毛驴换成了马,那段日子真不错。可人生真如过山车,这好日子 没过几年,又过回来了。这几年天公不作美,连年大旱,家里仅有的那点 积蓄也掏光了,这光阴真是秋天的蚂蚱——没常性,手头的零花钱像麻绳 见水——节节紧。把家里的财产变卖了,又一贫如洗。想到这大半辈子活 得辛酸,赵万里的鼻涕流了出来,他用手抹掉,在手里擦干。
赵志福正是需要帮助的时候, 这帮儿子实际上也是帮自己, 这一点赵 万里也能懂。儿子将来成家也需要钱,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咋能行,总不 能看着儿子打光棍。唉,吴秀莲这个女人,嘴巴碎,心肠好,这么多年吃 苦受累的,谁家的女人不想过好日子?想到这,赵万里的脸上露出难得温 情的一面。
第三天天亮,赵万里抹了一把眼屎,对着镜子,用刀子仔细地刮胡子, 洗漱干净,吃饱饭后,便赶着驴跟集去了。黄山吐绿,杨柳夹道,有牵驴 拉车的,也有骑自行车的,包花头巾、穿花格衣服的妇女欢笑着行走在树 影斑驳的黄土路上。赵万里穿着有些褪色的中山装,迈着豪迈的步子,似 走在人生的金光大道上。
一路上遇到了好些熟人, 赵万里打起精神, 与人家说说笑笑, 表现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人活脸,树活皮,墙皮活着一锨泥,他赵万里再不 能让娃娃跟着自己没出息了。想到这儿,赵万里猛然吼出两句乱弹。
到了集上,赵万里家的两头吃得膘肥体壮的毛驴被几个驴贩子一眼相 中了。这种务庄农的驴,准能赚个好差价。驴贩子看出赵万里是生手,见 他不知行情,心里早就有了谱,吃定他了。两个驴贩子围住赵万里唱起了 双簧,连骗带哄搞得赵万里还以为卖了个好价钱。本来能卖两千多元钱的 一对驴,硬叫驴贩子一千五百元给搞走了。赵万里卖掉驴后有些窃喜,买 了点菜准备回家好好庆祝一下。在集市出口,正好碰上赶着他家那两头驴 的买主,顺便打问了一下,买主说这是对种庄稼的好驴, 两千八百元买的。 赵万里一听腾地热血上涌,郁闷得想当街撞死。
赵万里去找驴贩子理论, 人家还恐吓他、侮辱他, 他觉得窝囊极了, 几年的收入就这样被驴贩子挣走了。但有什么办法,他们这帮人就是靠坑 蒙拐骗欺负老实人赚钱,没有道德可言。
赵万里心里无论怎么骂, 还是不解气, 买菜时因舍不得两分钱, 与一 个菜贩子争吵起来,真是大榔头敲上不痛。谁知菜贩子也不是好惹的,他 们也是一伙子,呼啦一下,几个菜贩子围上来呵斥他。那菜贩子趁机扑上 来,给了赵万里两拳,他顿时变成了熊猫眼。另外几个菜贩子也一拥而上, 照着赵万里就是一顿拳脚。赵万里感到有人在他身上乱抓,生怕卖驴的钱 被乘乱抢去,死命地按住衣服口袋。有人怕赵万里被打死,连忙将那些菜 贩子拉开。赵万里被狂揍一顿,衣裳也撕烂了,如叫花子一样,全身痛得 没有还手之力,完全不见打妻子时的蛮横劲儿。他艰难地爬起来对着天大 吼一声:“老天爷啊!”然后整整被撕破的衣服,找回满是灰土的帽子拍 了拍,戴在头上。他忙摸了摸钱,还好都在,心上一松,忍着痛一瘸一拐 地往家走。赵万里昏昏沉沉地回到家,吴秀莲正坐在炕上做布鞋,抬头看到他的样子,吓得从炕上挪下来,惊问:“天啊,你咋了?谁把你打成这 样子了?”说着大哭起来。

“少猫哭耗子。快去烧些开水来, 拿个干净毛巾给我焐一焐,再做一 碗浆水面吃。快去啊,还傻站着干啥?死不了的!”赵万里豪横地训斥老 婆。吴秀莲忙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向厨房走去。
赵万里被老婆服侍着擦洗了脸,吃了一碗热腾腾的浆水面后睡了一 觉,全身的疼痛立马减轻了。赵万里这次总算想明白了,这么多年他学着 贩驴马为啥老亏钱,是被那些黑心贩子耍了。这里面的水太深了。睡醒后, 他掏出卖驴的一沓钱交给老婆。吴秀莲看到钱,如看到希望一样,紧紧攥 在手心里。赵万里哀叹:“我再没别的办法了,现在只能指望娃娃了。”
晚上,吴秀莲按赵万里的要求做了一桌菜, 一家人坐在一起, 喝了两 杯酒,吃了个团圆饭。饭后,赵万里对赵志福说:“儿啊,人穷志不短,
自己要看得起自己。人再穷也总是有办法活下去的, 只要努力就有希望。” 赵志福点了点头,坐到炕沿边。
赵万里仔细地点了点钱, 又说:“儿啊, 虽然离开店预计的三千元少 了点,但我们的家底就这么多,这两千一百六十元你得省着点花,能不能 成功,就看你的了。老子就这么点能耐了。这两天就置办你开店的用具, 过两天送你走。”
赵志福看着父亲沧桑的面容, 心中产生些许暖意, 低声说:“大, 我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