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红楼梦》中贾宝玉的人物塑造及其象征意义
《红楼梦》以其细腻的情感描绘、庞大的人物群像和深刻的社会洞察闻名于世。贾宝玉作为小说的核心人物,其形象塑造尤为立体丰富,承载着作者对人性、社会与时代的深刻思考。
贾宝玉“衔玉而生”的设定,源于女娲补天遗石的传说。这块通灵宝玉本是补天未用的顽石,经天地精华浸润后幻化为美玉,随神瑛侍者投胎人间。神话背景赋予贾宝玉“补天遗石”的宿命色彩——他本是上天所需却未被使用的“多余者”,又因不甘寂寞主动投入红尘,成为连接神话与现实、天界与凡俗的纽带。玉的“通灵”属性,使其能感知人心、预兆吉凶,如黛玉初见时便觉眼熟,因它是自己灵魂的另一重镜像;而宝钗的金锁与玉的“金玉良缘”之说,则暗喻世俗婚姻的束缚。通灵宝玉既是贾宝玉身份的象征,也是其命运的枷锁。在世俗眼中,衔玉而生是祥瑞吉兆,贾府上下将其视为家族荣耀的象征,强迫宝玉遵循礼教规范以维护其价值;但对宝玉而言,玉更像一个紧箍咒——他多次因摔玉、失玉而遭遇麻烦,甚至被讽刺为“痴儿”。这种矛盾恰如玉石本身的特质:温润贵重却易碎,暗合宝玉“精致而脆弱”的精神世界。随着家族衰败、人心涣散,玉逐渐被污染,隐喻美好情感在现实利益面前的破碎。宝玉最终弃玉出家,正是对“通灵”本质的否定,当精神寄托沦为世俗枷锁时,唯有挣脱才能获得自由。
贾宝玉的叛逆性格贯穿全书,体现在多个层面:言语反叛上,他提出“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的惊世骇俗论断,否定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他斥八股文为“饵名钓禄之阶”,骂读书做官的人为“国贼禄蠹”,懒于与士大夫交接。行为反叛上,他摔玉反抗“金玉良缘”,撕毁八股文,替丫鬟担罪,甚至在凤姐生日时偷偷祭奠死去的金钏儿;他逃避世俗喧闹,如元妃省亲后宁府看戏时“略坐了一坐便走开”,带茗烟出门找袭人;为秦可卿送葬时偶遇农村女孩二丫头,竟“恨不得下车跟了她去”,象征对自由生活的向往。情感反叛上,他与黛玉的“木石前盟”是灵魂共鸣的真爱,与宝钗的“金玉良缘”则是家族强加的婚姻。面对宝钗的“讽谏仕途”,宝玉不能忍受,最终在黛玉死后万念俱灰,悬崖撒手出家。贾宝玉的叛逆性格源于三方面:生活环境上,自幼在女性为主的深闺中成长,受贾母溺爱,较少受传统男性教化束缚,形成尊重女性的平等观念;精神觉醒上,目睹秦可卿死亡、金钏投井等悲剧,认清封建礼教的吃人本质,对仕途经济产生本能反感;价值对抗上,薛宝钗代表的功名思想与林黛玉的性情相映照,加深了他对理学价值观的排斥。
贾宝玉对女性的尊重与关爱,体现在多个层面:平等相待上,他不以主子身份压迫丫鬟,而是像朋友一样与她们相处。如撞见茗烟与卍儿厮混时,他急得跺脚提醒卍儿快跑,还安慰她“你别怕,我是不告诉人的”。深切同情上,他对女儿们的身世充满同情,甚至比她们自己思虑还多。如晴雯之死,他作《芙蓉女儿诔》长文祭奠,歌颂其为“芙蓉之神”,敬爱之重溢于言表。灵魂共鸣上,他与黛玉的知己之恋,超越世俗婚姻的束缚,体现对真挚情感的追求;对大观园众女儿的关爱,则源于对纯洁美好的向往。贾宝玉的“女性崇拜”思想,实质是对封建男权社会的否定。他认为“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否定“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传统观念;他厌恶男性社会的功利虚伪,只有和女儿们在一起才舒适称意。这种思想境界,在明清时期的女性意识觉醒背景下尤为珍贵,与《三国演义》《西游记》无视女性、《水浒传》歧视女性不同,《红楼梦》给予女性极大的关注和支持,体现了曹雪芹很高的文人女性审美。
贾宝玉作为《红楼梦》的核心人物,其形象塑造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与文学价值。“衔玉而生”的设定,既关联其宿命,也暗喻对封建社会的反抗;叛逆性格的表现与成因,揭示了人性与礼教的冲突;对女性的尊重与关爱,则体现了超越时代的平等意识。曹雪芹通过多重艺术手法,如个性化言行、细腻心理描写、人物关系互动、对比手法、象征隐喻等,塑造出一个集反叛性、诗意性与悲剧性于一体的复杂人物,使其成为封建末世贵族青年的典型形象。贾宝玉的命运,既是个人悲剧,更是时代悲剧,折射出封建制度必然崩溃的历史逻辑。(选自史传统书稿:《红楼梦》细读——100个话题深度解读。本书稿寻找合作出版商)
作者介绍:史传统,盘锦市作家协会会员,《诗人》杂志签约作家,著有《鹤的鸣叫:论周瑟瑟的诗歌》《再评唐诗三百首》《三十部文学名著最新解读》《我所知道的中国皇帝》《九州风物吟》《心湖涟语》等专著。作品散见《河南文学》《诗人》《岳阳文学》《燕州文学》以及人民网等各大网络媒体,先后发表文艺评论、诗歌、散文作品2000多篇(首),累计500多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