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杨陵生态农业促进会 李宝智
一九七六年的秋天,渭北高原的风已带了些许凉意。正是在这个时节,我有幸被推荐进入文家坡人民公社高级中学,成为文中第二届高中生。新校舍刚刚落成,红砖墙尚未干透,空气中总弥漫着泥土与砖石的气息。校园里仍有未清理的土丘,我们每日穿梭其间,踩出一条条新的小路。
我的班主任张斌老师,汉中人,却说一口地道的千阳话。他身材不高,常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待人温和,教学却极为严格。那时高考即将恢复,教学任务繁重,常常深夜仍见他在灯下备课。昏黄的灯光将他的侧影投在墙壁上,清瘦,却自有一份坚韧。
我们就读于新校舍,住宿条件颇为特别——校北侧是新建的二层窑洞式宿舍。通铺沿墙砌成,硬板床还带着木材原始的清香。夜深人静时,能清晰听到隔壁同学翻身和梦呓的声音。宿舍通了电,每个窑洞正中悬一个灯泡,张老师亲手为每个灯泡折叠报纸灯罩。他说这样既能省电,也可保护我们熬夜读书的眼睛。那些报纸折成的灯罩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光影斑驳,照亮了一张张稚嫩而专注的脸庞。
“你们现在哪怕只考个中专,国家也会分配工作。”张老师常用他那带着汉中腔的千阳话告诫我们,“但再过若干年,你们的孩子就算大学毕业,也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在当时,这些话于我们不过是遥远未来的模糊预言,谁料多年之后,竟一一成真。
我初中两年半时间多数在农具厂实习、去七一村做社会调查、下干河沟拾地,文化课基础相对薄弱。虽心怀走出农门的渴望,日夜于课堂和通铺上借那盏昏灯苦读,最终却仍名落孙山,成了一名普通的农民。放榜那天,张老师独自站在窑洞拱门下,没有多说,只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那一掌的温暖,穿透粗布衣裳,至今仍烙印在我心里。
十年之前的教师节,我与几位同学相约赴宝鸡探望张老师。老师已是白发苍苍,脊背微驼,起初并未认出我来。待我报上姓名,他眼中蓦地一亮:“记得记得,你就是那个看起来聪明却又透点笨的学生!”一句话,仿佛瞬间将时光拉回四十年前,重新回到那些飘散着泥土气息的苦读之夜。
张老师仍常念叨我们这届学生,说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届,最辛苦,也最争气。那日晚餐,在宝鸡工作的同学边波、唯平、忠义与金焕的慷慨安排下,我们与老师共聚一堂,在此也感谢四位同学的盛情款待,回忆往事,言笑温馨,感人至深。临别时,老师坚持将我们送至小区门口。夕阳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远。我们走出很远回头,仍看见他那瘦小的身影立在路口,就像当年守在教室门口,督促我们晨读时一样。
如今我也年逾花甲,自己的儿女都已大学毕业,果然如老师预言,为求职而四处奔波。每至此际,总会想起张老师当年的话语,想起通铺上那些苦读的夜晚。曾经的窑洞宿舍早已拆除,原址矗立起崭新明亮的小学教学楼;通铺硬板变成了标准床架,昏黄的灯泡被明亮的日光灯取代。可每一个教师节,我仍会想起张老师,想起他那带着口音的嘱咐,想起他手折的报纸灯罩,想起那个在黄土高原上以知识与关怀为我们点亮希望的秋天。
我虽终究未能走出农门,但老师当年播下的种子,早已在我心中生根发芽。那些质朴而深刻的教诲,如黄土高原上的长风,始终温暖着我的生命。而他那一句跨越四十年的预言,也让我们在岁月的这一端蓦然回首,惊觉那位清瘦的先生,早已以他深远的眼光,看透了时光深处的谜题。
恩师如山,
长存心间;
师恩如灯,
永照前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