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香诱秋风爽
文/赵世杰
农历七月二十,时序因闰六月的缘故悄然偏移。往年此时,早已是八月的清朗秋光,今年的气候却格外反常。盛夏的高温与干旱足足盘踞了两月,土地干裂、禾苗枯蔫,乡亲们日日抗旱浇灌,好不容易盼来立秋的凉爽,连绵的雨水却又接踵而至。“秋雨绵绵” 本是秋日常态,可今年的雨偏不似寻常,一来便是瓢泼倾盆,天地间只剩哗哗的雨声,仿佛要将盛夏欠的雨一股脑儿补回来。
田里的庄稼总算在抗旱中熬到了待熟的模样,机器却陷在泥泞里寸步难行。若不赶在雨水毁了收成前抢收,成熟的谷物难免要出芽、发霉。乡亲们只能放下农具,靠双手钻进田间:弯腰掰下沉甸甸的玉米,蹲在泥地里刨出裹着湿土的花生,再将收获的粮食一筐筐扛在肩上、背在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挪。提起这两年种地的难处,有人望着满田的泥泞,满是无奈的叹息里,几乎要涌出泪来。
清晨,我站在二楼窗前眺望,目光落在家门口那棵桂花树上。枝叶依旧枝繁叶茂,在雨后的晨光里透着鲜亮的葱茏,而绿叶间藏着的,是意外的惊喜 —— 几簇桂花已然悄悄初开!我急忙下楼,仰头凑近枝头细看:密密麻麻的花苞缀在枝条上,像一颗颗饱满的绿珍珠,个别花苞已绽裂小口,露出黄红色的纤细花蕊,娇嫩得让人不忍触碰。再过些日子,它们便会陆续进入盛花期,届时绿叶会悄悄退为陪衬,满树丹桂热烈绽放,独特的香气顺着风钻进鼻腔,沁人心脾,那景致光是想想,就觉得美不胜收。
今年的桂花,竟与去年遭遇了相似的困境:先是漫长的高温干旱,让枝叶都蔫了几分,好不容易挨过酷暑,又遇上十多天连绵不绝的雨。好在这几日终于放晴,天高云淡,阳光温柔地洒在枝叶上,晚开的桂花仿佛攒足了劲儿,连香气都比往年更显浓郁。歌德曾说 “迟开的花朵更可爱”,今晚站在树下,桂香萦绕鼻尖,尤其动人,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心底满是赞叹:“真好闻啊!”
每逢农历八月中下旬,桂花总会如期释放出别具一格的芳香。这香气一半来自家门口的丹桂 —— 它在我家已扎根十余年,树干从当初的一握粗,长成如今需两手合围的模样,树冠像一把撑开的大伞,遮住了半片庭院;另一半香气,则飘自附近的鑫诚苗圃。苗圃里藏着不少 “老寿星”:几十年树龄的桂树枝干虬曲如蟠龙,树皮布满沧桑的纹路;也有三五年、十年八年树龄的年轻植株,枝叶舒展,透着蓬勃的生机。
还记得十几年前的春天,苗圃的谷老板从外地运回一卡车桂花树,有橙红的丹桂,也有金黄的金桂。我在其中挑了棵枝干挺拔的丹桂,亲手栽在门前。没想到当年农历八月,它就不负期待地开出了橘红色的小花,细碎的花朵藏在绿叶间,暗香阵阵,沁人肺腑。从那以后,我便格外留意这棵桂花树:春天百花争艳时,它从不想着凑热闹,只默默舒展一树黛绿的叶子,常被路人忽略 —— 人们总在五颜六色的花丛前驻足,我虽也爱百花,却从未忘记它,无论是家门口这棵,还是苗圃里的那些,每次路过,总要多望几眼。谷老板这位 “老园丁” 说过:“名贵些的花木生长都慢。” 想来这桂花树的 “慢”,也是一种踏实,一步一步扎根,一年一年生长,不慌不忙,却自有力量。
在我的家乡,桂花树并不常见,远比不上城市里的数量。农村人更偏爱种杨树:庭院角落、村外荒地、路旁田边,杨树几乎随处可见,靠着生长快、能卖钱的 “优势”,占满了乡村的土地。若是提起桂花树、腊梅树、百日红,或是法桐、香樟这类观赏树、绿化树,不少人会随口问:“要这些树啥用?”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 —— 不能当柴烧,不能换钱,种了图啥?
家附近有条 “吴九路”,镇上曾统一在一段路旁栽了桂花树,成活率不算低,命运却格外悲惨。因为大多长在商户门前,这些树成了 “眼中钉”,被认为会妨碍生意:有的被人故意推倒,歪歪扭扭地靠在路边;有的树皮被生生揭去一大块,露出里面惨白的木质;有的树根处杂草疯长,无人清理,渐渐被掩盖;还有的据说被人偷偷下了毒,叶子一天天发黄、枯萎,慢慢枯死在路边。其实这样的事,在城市里也发生过 —— 曾有新闻报道,某城市的商户嫌门前树木碍事,竟用浇开水的损招,活活烫死了好端端的树。
反观漯河市区的桂花树,日子就幸福多了。我曾在那里见过许多桂花树,不少树干粗得需五六人合抱,枝繁叶茂,透着历经岁月的从容。它们生长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公园的草坪旁、街道的人行道边、小区的绿化带里、河堤的步道侧,随处能见到它们的身影。每到农历八月,整座城市都浸在清甜的桂花香里,走在路上,风里都带着温柔的香气,这样被善待、被喜爱的桂花树,真让人羡慕。
不过农村也并非人人都不待见桂花树。我常看到单位或个人来鑫诚苗圃买树,新华书店的王经理就是其中一位 —— 他从谷老板这儿买了二十来棵桂花树,全栽在老家的院子里。每到花期,院子里的桂花开得满枝满桠,香气顺着风飘遍整个村庄,成了村里一道特别的风景,路过的乡亲们总会忍不住驻足,深吸一口花香。
近两年的夏天,高温天气总要持续一两个月,太阳炙烤着大地,空气里都带着灼热的气息。桂花树扎根深,本就不怎么怕旱,何况还有人照料 —— 我每隔几天就给家门口的桂花树浇一次水,最担心的是中午近 40 度的高温会灼伤枝叶。好在它足够坚韧,顶着烈日依旧挺拔,最终挺过了炎炎夏日的炙烤。
如今中秋节临近,桂花果然如期绽放,细碎的花朵挤在枝头,密密匝匝的,多得快把叶子都遮住了。每天下班回来,还没走到家门口,远远就能闻到那熟悉的香气,暗香阵阵,像一双温柔的手,勾着人加快脚步往家走。
桂花树长得慢,木质却坚硬又柔韧,能屈能伸,不易折断。正常情况下,它能活几十年到数百年,有的甚至能活到上千年,是名副其实的 “长寿树”。它们就这般安静地生长在角落,春天吐绿,秋日开花,默默为人间奉献着清甜的花香,从不求什么回报。
去年冬天,我学着修剪果树的样子,用小锯给桂花树疏枝。它的枝条比想象中更韧、更硬,锯起来格外费劲。一不小心,锯齿在树干上划了一道口子,树皮裂开,露出里面浅棕色的木质 “骨头”。当时我又自责又心疼,急忙找了布条轻轻缠上。如今十个月过去,那道伤口还没完全愈合,每次路过树下,我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成了心里一个小小的牵挂。
我家栖居在一座宁静的小镇上,目之所及皆是生活的暖意:不高的两三层居民楼错落分布,灰瓦白墙间藏着烟火气;门前公路上偶有车辆往来,引擎声轻轻掠过耳畔,不扰清净;往远些走,便是四季流转的田野,春有新绿、夏有浓荫、秋有金黄、冬有素白;街角还有一方种满花草的小花园,成了小镇人闲时的好去处。
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纵有零星噪音,也都轻得像一阵风,到了夜晚更是沉寂下来,只有偶尔的虫鸣与风声,完全不扰安眠。闲下来的时候,我爱往田野里走,看春风拂过麦田掀起绿浪,看秋日里沉甸甸的稻穗弯下腰;也爱去小花园待着,看月季绽放、牵牛攀藤,闻各色花草的清香。最难忘的,还是家门口的桂花香 —— 它不似玫瑰那般浓烈张扬,也不似茉莉那般甜腻直白,只带着绵绵柔柔的清甜,余味悠长里藏着几分高雅,闻着闻着,便不知不觉沉醉在这香气里。
其实桂花的模样,实在算不上出众。细碎的小花缀在枝头,像撒在墨绿色绒布上的星星,颜色淡淡的,个头也小小的,若不凑近了细细看,很容易就被繁茂的叶子遮住。可它的香,却有着惊人的穿透力,正如古人说的 “三秋桂子,十里飘香”,那股清甜格外神奇,带着独一份的辨识度。哪怕只闻过一次,那气息也会深深印在记忆里,再遇见时,一眼便能认出:“这是桂花香啊!”
如今又见桂花开,细碎的花朵挤满枝头,满院都浸在这馨香里。闻着这熟悉的香气,我忽然明白,盛夏的酷暑、连绵的阴雨都已远去,带着温柔与诗意的秋天,真的来了。
[作者简介]:赵世杰,曾用名赵士杰。漯河市舞阳县吴城镇赵寨村人,任教于吴城镇中心小学。现为河南省小说研究会会员、漯河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河南文学》《语文报》《教育时报》《漯河日报》《故事会》《奔流》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