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的他
文/周衍利
最近，中学同学群里突然冒出一位网红，这位网名“猫”的同学频繁晒出广场舞视频。往昔，广场舞似乎是女性的专属领域，突然闯入一位年逾花甲的大老爷们，在那翩翩起舞、手指兰花、飞眼传情，自然就引得群内一阵“老猫馋腥”、“心怀不轨”的调侃。
然而，玩笑归玩笑，“猫”的舞技和对舞蹈的执着还是赢得了大多数同学的点赞，尤其是几位堪称广场舞舞星的女同学，更是给出了颇为专业的点评。
这位“猫”上中学时与我同班且同座，彼时，他身高全班居首，本为站在排头的排头兵，然而他细胳膊细腿略带水蛇腰，走路时头重脚轻、摇头晃脑。
正是这位“猫”队列训练不走直线而经常被老师批评，最终被取消了排头兵的资格。
他不但身体平衡难以掌控，而且唱歌跑调，缺少乐感。而如今，却有模有样地跳起了广场舞，甚至能跳出动作幅度夸张的蒙、藏、维族特色舞蹈，真是令人感叹世事无常。但细细回想起来，他那股咬住青山不放松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轴劲，以及种种奇特的过往，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十年级开学的第一天，班主任白老师领进一位新同学。他身材瘦弱，身材高挑，面带菜色，穿着一件本为蓝色，却已洗得发白，并缀满补丁的中山装，留着带点自来卷的中分发型，眼神飘忽不定。
白老师向我们介绍，这位新同学叫大林，从今天起将与我们一起学习生活。大林被安排与我同桌，他将破旧的书本分成两摞摆在桌上，右边一摞明显越过“三八线”，我虽心有不满却不好明说，他也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自此，我的地盘被他占据直至毕业。
大林是住校生，桌格里除了一个旧军挎包外，还有铝饭盒、熟酱、炒面、咸菜疙瘩和一盒蛤喇油。他春夏秋三季穿着一双解放牌黄胶鞋，冬天换上黑色棉兀拉，因捂脚，上课时常光脚放风。桌格里的食物、蛤喇油、脚臭味和长期不洗的中山装的汗臭味混在一起，令人难以忍受。前后桌的同学尤其是女生不断提出抗议，他总是虚心接受却屡教不改，时间久了，大家也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大林除了学习极少与同学交流，但时间久了，我也渐渐了解了他的背景。大林是家中长子，父亲曾是市报社记者，后下放农村走“五七道路”，母亲操持家务，家中三子二女，生活比较艰辛。大林两年前已毕业回乡务农，恢复高考后，父母鼓励他复习高考，但边劳动边复习效果不佳，去年落榜，今年父亲托人送他回校复读。
大林数学、物理、化学成绩优异，但语文、政治成绩不佳，他却偏爱钻研高等数学难题，老师虽赞赏他的钻研精神，但也提醒他高考要的是总分，不可偏科。尽管如此，他依旧我行我素。
白老师考虑到大林的身高优势，让他参加班级篮球队训练，备战全校比赛。然而，由于他缺乏基础，上场后不是犯规就是乌龙，老师和队友无奈只得作罢。
县里组织数理化竞赛，我与大林有幸代表学校参赛，住在县政府招待所。吃饭时，餐厅的师傅主动热情地与大林打招呼，他却假装没听见躲到角落里，师傅追到跟前，大林如偷东西般脸涨成猪肝色，结结巴巴地应付几句后落荒而逃。出于好奇，我们经仔细打探得知，他曾在此餐厅从事过烧火的工作，可能是觉得在同学面前丢面子而羞于承认。由此，我们便再没有提及此事。
一次，学校来了一辆送煤的卡车，趁司机上厕所的机会，大林从容地坐上驾驶室，启动马达，开动几十米才慢慢停下来，令我们这些乡下孩子既惊恐万状又暗自钦佩。
几次模拟考试，大林都是因语文政治拉分而名次不佳，照此成绩，他极有可能再次落榜。然而，临近高考时他开始恶补语文和政治，每天天不亮就到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背题，晚上晚自习结束闭灯后，他偷偷地潜入教室，点上自制的煤油灯学习。为此，他不止一次被教导处值班老师抓住现行，并在全校点名批评。待到高考成绩揭榜时，他的成绩竟然在全校名列前茅，令同学和老师都大为惊讶。
大林被师范学院录取，毕业后被分配到乡镇中学当数学老师。两年后，调入市内一所大型国企的技工学校工作，后又调入市劳动人事局，我俩成了同事。
多年未见，他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个头虽然看不出明显的增长，但腰身挺拔，显得精神干练，眼神也不再飘忽，透出刚毅自信。他穿着合体的灰色西装，打着鲜红的领带，脚蹬油光锃亮的皮鞋，只是卷毛中分的发型依然如故。
局里组织扶贫工作队到乡镇工作，大林与我同组前往。我们住宿在乡政府，晚上的业余活动除了喝酒就是打牌下棋，大林便利用这十几天的时间，认真请教学习棋艺，仅十几天的时间，他便从一个小白到熟练掌握围棋要领，并到处向别人挑战。一年后，他竟然在机关围棋比赛中夺得了季军，不久后成为业余5段选手。大林也擅长象棋，他常在下班后到街边棋摊观棋，经常在不知不觉间取而代之，被替下的人甚至不知何时成了观众。大林还经常与有着同样棋瘾赵局长对弈，两人一下就是半夜，有时因悔棋而争得面红耳赤，甚至翻盘走人，但第二天又重新开战。
一次，我们相约到小酒馆喝酒，大林因酒量小却不服输，几轮后渐入醉境，出酒店几步便对着路边排水井呕吐。起身后，小强逗他说赵局长刚刚路过，拍他肩膀问是否喝高了，他回头冲着局长喊滚蛋。说完后大家一笑了之，各自散去，而大林却信以为真，回家懊悔了一个晚上，次日早早赶到局长办公室赔礼道歉，倒把赵局长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职称科科长是大林的棋友，他借下棋机会，咨询研究职称评定政策，提前做好论文、外语考试等各方面的准备工作，所以在第一个年度就如愿以偿地破格晋升为高级职称。局里规定，专业技术职称与行政职务不能兼任，大林若想聘任高级职称就需辞去主任职务。当时我劝他放弃职称，以便于以后行政职务的晋升，但大林没有听从我的劝说，坚持走专业技术职称系列。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大错特错，理顺工资后，他享受相当于副处级的待遇，而我仍是副科级。
技校教研室与几个部门整合为技师管理办公室，年龄不小的大林本应退居二线做些辅助性的行政事务性工作，但他竟然通过自学掌握了计算机软件设计的高深理论和操作技能，不但熟练掌握了本单位的编程业务，还能够承揽其他单位工程，达到计算机三级水平并考取了证书。
退休之后，大林每年至少一次带着耄耋之年的老母亲到全国各地旅游，用轮椅推着老娘游览了南至海南，北至黑河，东到江浙沪，西到新疆的山山水水。其实，这才是他成为“网红猫”的主要原因，其次才是广场舞。
早在900多年前的宋朝，大文豪苏轼就为“猫”们做出过恰如其分的评价，那就是——大智若愚。
作者简介：
周衍利，笔名：行水流云，退休人员，辽宁省朝阳市作家协会会员。诗歌、散文等作品散见于中国诗歌网、中国散文网、《燕都文艺》《辽西文学》《三角洲》《长江文学》《朝阳日报》等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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