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硬笔段小妹
文 如月
沧州自古为燕赵之要冲,沧州城里那尊铁狮子,昂首向天,气象沉雄,任岁月剥蚀,风霜侵凌,依旧岿然不动,似乎已和此地泥土血脉交融,凝成了沧州人骨子里那份沉默坚韧的刚毅。
然而这刚毅之下,却悄然潜行着另一脉温润清流,便是沧州硬笔书法之艺。论及这门艺事,便无论如何也绕不过一个光洁清雅的名字——段小妹。
初闻其名,约莫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师范校园。深秋时节,暮色四合,我与同学提着暖水瓶,说是去锅炉房打开水,脚步却总是不由自主拐进门卫室——只为蹭看刘师傅那几张报纸。记得那晚的沧州晚报,印痕尚新,油墨气息未散,一篇散文忽如幽兰吐蕊,蓦然撞进眼帘——《我爱钢笔》。署名处赫然写着:段小妹。文章里细述她对钢笔的钟情,对每一枚漂亮字迹的痴迷,以及如何沉醉于书写,终至踏入硬笔艺术殿堂的历程……其时精神食粮尚属稀罕之物,这文章竟在我心底刻下了一道深深的痕,恨不能将字字句句藏入心中,日日欣赏翻看。然而一张报纸终属众人,这奢望只能徒然悬在心底。
直至一九九四年春,沧州市硬笔书法协会宣告成立,我有幸躬逢其盛。作品展览厅中,我终于得以亲睹段小妹的墨迹。那笔锋清拔如春柳,劲健似秋竹,一撇一捺间自有风骨,美得令人屏息。积压心头许久的渴念,至此终于圆融释然。
我被选为理事,她担任协会副秘书长,我们从此相逢于这方墨香氤氲的花园。艺术是心魂相通的桥梁,我们便常常一起沉醉于墨痕纸香之中。后来一次展览,我尝试以蝴蝶意象写就一幅硬笔字,段小妹看了,莞尔一笑,竟赠我一个“蝴蝶公主”的雅号。这称谓如蝶翅般轻盈,沾着墨香,竟一直栖落于我的记忆深处。
回溯那些打印技术尚属奢侈的年代,每逢沧州硬笔书法大赛或展览,获奖证书上的字迹,往往皆出自段小妹之手。我常常凝望那些证书:字字从容,笔笔精到,清丽之外,更蕴含一份不容轻慢的郑重。每一枚字迹,都似她指尖流出的清泉,无声浸润,令人心头澄澈,陶醉其中。
岁月流转,光阴无声。当年二十出头的青年,如今都已悄然跨入鬓角微霜的天命之年。然而,纵使时光如墨,层层覆盖,那些青春时节燃亮过的光点却从未熄灭:报纸上初见名字时心头的微震,展览厅里初见字迹时眼目的惊亮,“蝴蝶公主”那声笑唤在耳边的陶醉,还有她伏案书写时那专注的侧影……它们沉甸甸地窖藏在心底,竟如陈年醇酒,经光阴窖藏,反而愈发清冽芬芳了。
协会的办公处后来迁了地址。新楼宽敞明亮,窗明几净,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偶然路过旧址——沧州市交通大街24号,街前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景物依然,而办公室里却只有桌椅空空,早已不见了当年她那伏案书写的倩影。唯风过时,窗外树叶那沙沙絮语,仿佛在替逝去的时光作着悠长而静默的注脚。
段小妹的字迹,虽然未能像沧州铁狮子那般凝为坚固不朽的青铜;然而,她以硬笔写下的清丽,却如墨汁溶于时光之水,无声无息渗入了沧州这座城的纹理深处——那铁狮子昂首的雄浑背景里,何尝不也悄然渗进了几缕柳叶般纤细而韧长的墨痕?沧州的风骨,向来刚健亦不失温润;段小妹笔下的清流,正是以柔润之姿,默默滋养着这方水土里深藏的文心。
原来人间至美之物,未必都需如铁铸铜浇。段小妹那支笔尖流淌的,是刚健时代里一段娟秀的呼吸,是坚硬大地上悄然蜿蜒的柔软印痕——这印痕虽细若游丝,却如记忆一般坚韧,早已嵌入沧州城深沉的年轮里,化作一种柔韧的支撑,无声地证明着:刚硬与清雅,恰如铁狮之骨与墨痕之魂,相融相生,才能成就大地真正深厚而悠长的气韵。
2025—7—23 夤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