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俊华 图/网络
二十多年前,我从乡镇初入机关大院,目光总胶着在公示栏的评优名单上,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把报表做得再无纰漏些,年底便能捧回“先进”奖状;多攒几分资历,或许就能挪到更体面的岗位。那时的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摆,按部就班却绷得紧实,总以为把“优秀”“晋升”这些标签缀满衣襟,人生便是扎实的。如今想来,倒像《红楼梦》里贾宝玉说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反面,满脑子都是身外的“牵挂”,却忘了自己本该是怎样的模样。
可日子从不是按标签堆砌的,它冷不丁就给了我一记重锤。为了“合群”,我跟着同事赴过几场推杯换盏的局,白酒一杯杯灌下去,胃里翻江倒海,回家时扶着墙吐得眼泪直流,抬头望自家窗户的光,心里却空得像被掏走了什么。直到体检单递到手里,医生指着“脂肪肝”“颈椎劳损”的字样说“少久坐、多走动”,盯着那些冰冷的数字愣神:我拼尽全力凑的这些“标准”,到底换来了几分踏实?倒像是《庄子》里说的“物物而不物于物”,我偏成了被“优秀”“合群”这些物事牵着走的人,活得拧巴又疲惫。
后来我试着慢下来,给物质生活做减法。清晨早起半炷香的功夫,把阳台的兰花、茉莉拾掇妥当,指尖沾着露水,再泡一杯汉中绿茶,看着茶叶在杯底舒展;妻子熬的杂粮粥冒着热气,就着一碟咸菜,清淡却熨帖。不再执着于衣柜里的“牌子货”,几件棉质衬衫换着穿,比几百块的衣服更自在,原来物质低配不是将就,是卸下“面子”的包袱,让日子回归本真。就像茶水柜上那只旧搪瓷杯,没有描金画彩,盛着的温水却最解渴,握在手里暖到心里,倒应了《菜根谭》里“咬得菜根,百事可做”的淡然。
物质的减法,让我有了精力给认知做加法。从前困在机关的方寸天地里,和同事聊的是“谁又调了岗”,和朋友侃的是“孩子的学区房”,以为世界就这么大,人生就该按“流程”走。秋天,跟着摄影老师去郊外拍日出,看着晨光把稻田染成金箔,田埂上的虫鸣此起彼伏,风里带着稻穗的香,才猛然惊觉:以前纠结的“报表错漏”“评优排名”,在天地间竟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回老家时,老父亲坐在门槛上双手捧着茶杯,说“工作是为了过日子,不是过日子为了工作”,这话像一道光,照透了我多年的迷障,原来《周易》说的“穷则变,变则通”,不止是工作里的变通,更是人生活法的突围。
走的地方多了,见的人杂了,认知的边界也慢慢宽了。我开始读以前没心思看的散文,跟着线上课程学视频剪辑,把拍的晚霞、晨雾等视频剪成短片;遇到晦涩的政策文件,不再死抠字眼,而是回村里找长辈唠嗑,听他们说“这政策要是能让地里多收两袋粮,就是好政策”。渐渐懂了,最好的投资从不是“晋升资本”,而是自己的眼界。就像苏轼被贬黄州,却能从“竹杖芒鞋轻胜马”里读出豁达,从“江上清风,山间明月”里悟透自在,你见过的生活越多样,心里的格局就越大,工作里的磕绊、日子里的琐碎,也就成了“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平常。
而真正让我通透的,是老周的突然离开。老周是单位的同事,再过一年就满六十退休,经常给我念叨“等退了休就带着老伴出去旅游,补补年轻时没来得及的旅行”,可一场急病,他就这么走了,办公桌抽屉里还放着没来得及给孙孙在网上买的玩具。那天晚上,我站在阳台,看着楼下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像撒在地上的星子,第一次认真想:如果明天就是最后一天,我会不会后悔?答案是扎心的“会”。我后悔总说“等不忙了”陪妻子逛公园,后悔怕“浪费时间”没学喜欢的短视频制作,后悔把太多精力花在计较“谁做得多谁做得少”上。《论语》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以前只当是课本里的话,那天才懂,这“逝者”里,藏着多少没抓住的“现在”。
从那以后,我不再把“等以后”挂在嘴边。周末不再窝在家里补觉,带着家人去镇巴草坝子看云海翻涌,去西岳华山西峰赏山峦叠翠,去汉中湿地公园看红嘴鸥翩跹,去宝峰寺悟晨钟暮鼓里的从容;和朋友约好去周边古镇说走就走,不再等“忙完这阵子”。我终于明白,日子短得像指间的沙,哪有那么多“以后”?心态的顶配,从不是“佛系”混日子,而是看清“人生忽如寄”的真相后,依然珍惜每一次和家人的相处、每一个提升自己的机会,活得从容又热烈。
如今再回头看,曾经那个追着“标准”跑的自己,像个盯着评分表的学生,累得喘不过气,却没尝出日子的甜。而现在的我,工作不钻牛角尖,下班给母亲做一顿适口的饭菜,闲时去拍山间的雾、河边的鹅卵石,心里满是踏实。原来人生最好的状态,从不是拥有多少“标签”,而是物质低配带来的轻松、认知高配带来的开阔、心态顶配带来的从容。这三样凑在一起,便是《道德经》里“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的通透,也是我往后日子的准星:不再向外追逐,只向心扎根,把日子过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作者简介:刘俊华,网名赤子,城固县作家协会理事、汉中市诗歌研究会会员,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感悟人生,作品散见于“城固作协”“读书村”“诗歌汉中”“洋县作协“、“天汉一羽”、“美篇”等公众号和网络媒体,现居城固。
平台编辑: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