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夫
文/罗兆熊
江风掠过耳际时,总让人想起两千多年前泗水边的那一声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孔子立于岸旁,看汤汤流水东去,将光阴酿成一句叩击心扉的永恒追问。后来的人们踏遍千江万河,在浪涛间打捞岁月的残影,而那些被融入笔墨的江河,便成了时间最生动的注脚。
月下春江,该是时光最温柔的姿态。张若虚伫立江畔,吟出“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这春江并非汹涌急流,而是时光踮起脚尖走过的痕迹——没有轰轰烈烈,只有春色与月华在江面轻轻作别。可正是这细腻的告别,让流逝有了回甘,仿佛那水中的春意、潭上的月色,从未真正消逝,只是悄悄藏进了每一个念起这句诗的春夜。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在王维笔下,江水浩荡铺展,仿佛一直流到天地之外,执意将时间带往无垠的远方;山色朦胧,在云烟中若隐若现,恍惚间分不清是山在流动,还是云在徘徊。在这空阔意境之中,时光仿佛被拉长,江水从容,山影淡远,人心也随之沉静。原来“逝者”未必总是匆匆,它也可以是这样与天地共徘徊的悠长。
至盛唐,长江成了诗人笔下最磅礴的时光卷轴。李白于黄鹤楼送别孟浩然,极目远眺,“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这江水自雪岭奔来,向东溟涌去,从不止步,却将每一次离别都酿成了永恒的眺望。
同是一条长江,在杜甫眼中却浸透了人世沧桑。“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萧萧落木是眼前秋景,滚滚江流是无穷岁月。那时的杜甫,鬓发星星,家国震荡。长江的“无尽”与人生的“有限”相撞,跌宕出最沉郁顿挫的时光叹惋。
最懂时光之味的,或许仍是苏轼。“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多少豪杰终被时间卷逝,可那“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雄浑,却永远存封于词章之中。他将对流光消逝的怅惘,化作“一尊还酹江月”的豁达。
江河是时间的载体,诗人是光阴的证人。江水的温柔、悠远、苍茫、豪迈,都随波流淌,汇入每一个读诗之人的生命年轮。时光会老,而江河不老;生命终逝,然笔墨长存。这大地上的每一条江河,都是一句活着的“逝者如斯夫”。而那些汇入流水的诗行,正是时光赠予我们最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