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毛的故事
秦淮诗
在市政府的某个部门,S同志曾担任过领导职务。然而,S局长的称呼并不出名,倒是S大毛的乳名比职务更加响亮。即使在工作中,同志之间也会将他的姓省略,直呼他为“大毛局长”。可想而知,S局长为人的随和,以及上下级关系的和谐。之所以形成这种局面,追根溯源,是他的发小以及中小学同学喊习惯了。随着年龄增长,工作关系变动,本人不嫌弃,不纠正,便延续下来。然而,事物有两个方面,有正必有反,有利必有弊。当大家都不喊乳名,唯有你坚持,便成了另类。我不止一次地提示他:你已走上领导岗位,不宜称呼乳名,有点不严肃。特别是在正人君子,正襟危坐的政府机关等所谓的正规单位,动辄还是称乳名,已经不是随和、亲切的事,而是会影响群体形象的问题。改变一下也不难,你只须在会上,或者私下里,建议同志们改口,大家都会心领神会,也不会认为你开始拿官架子。他总是莞尔一笑:人有大名小名,爱咋喊咋喊,计较作甚!
父母给儿女起大毛小名的,寄希望生命力顽強,象猫那样泼皮好养,也如猫一般灵活敏捷,除暴安良,匡扶正义,讨人喜欢。还有着无限憧憬:将来男孩光宗耀祖,家业兴旺;女孩美丽善良,成为窈窕淑女。我之所以理解的比较深刻,可以悄悄地告诉你,因为我的乳名也叫大毛,秦大毛。
1970年11月, S大毛和我,分别从淮阴中学与清江中学同时参加工作,分配在淮阴地区邮电局。我16岁,他不满15岁,是一批人中最小的童子军。从那一年开始,我俩结下了不解之缘和深厚的友谊。
新学员培训班结束后,我们分在两个部门。他在修配所,我在长途电话台。不久,局成立深挖516运动专案组,我俩同时被抽调,负责看管审查对象。因为是两个516分子,我俩分别住在两个房间,24小时不离,防止审查对象逃跑,或者想不开。就是这个专案组,我至今都没能搞清楚两个问题:一、516分子是怎么回事?二、从表面上看,他们不象是坏人,虽不苟言笑(审查对象,笑不起来),说话慢条斯理,长辈模样。咋就成为坏分子了?虽有人提示我不要与他多说话,但我的率真以及全天侯的在一起,加上我的好学善问,总是会谈天说地。他倒是成为我走上社会的启蒙老师,不懂的东西向他请教,他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例如,我的自行车轮胎漏气了,原来是被图钉扎了。我突发奇想,请问他:如果有人将铁钉、玻璃等锋利之物,于夜间洒在路面上,过往的车辆岂不就遭殃了?他告诉我,这叫违背人的良知,损人不利己,正常情况下,没人会去干的;属于违法犯罪,要受到法律制裁的。他会下象棋,便指点我。以至于我和S大毛对弈时,他输多赢少,很不服气地与我争吵。殊不知,我受到高人的指导。
我与S大毛都爱学习。他钻研数学,以做习题为乐。我爱好诗词歌赋,即兴朗诵和学唱样板戏。有一天,他突然问我:“会喝酒吗?”“那是大人的事。”“哎,我们已经工作了,出礼、会餐等场合,离不了酒哟。男子汉不会喝酒怎么能行呢?”他显得比我懂事,“来来来,我来教你吧。”每到发工资,他买酒,我买菜,就这么喝开了。几两酒下肚,头发热,气冲天,从《三国演义》中,学着曹操与刘备的“青梅煮酒论英雄”,畅谈自己的理想与抱负,仿佛前程似锦,世界归根结底是我们的,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未来的天下,自己一定大有作为。这是结下的酒缘。
516专案组以“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而结束。我俩回到各自岗位。那个时侯,各个家庭住房面积小,子女多。我向单位申请集体宿舍,无巧不巧,我们两个大毛又同居一段时间。这是宿舍缘。
文革中,一度中断的高等院校又恢复招生了,因为是从工厂、农村和军队中推荐入学,所以叫工农兵学员。南京邮电学院从72年开始,给各市邮电局分配一个名额,S大毛于74年入学,我是76年最后一届。两个人又结成了同学缘。那个高兴劲呀,如春风拂面、夏花烂漫、秋高气爽、冬日暖阳般地开心和激动。第一件事,将饭菜票合在一起,交我掌管,共进餐饮。我俩都能吃,但我速度快。于是,我吃了一半时,便用汤汁伴饭。好在我是带工资上学,偶尔也会去小饭店改善伙食。我偏爱文科,却上了理科大学,自感压力山大,惴惴不安。S大毛说,不懂的,我教你。有一次,老师课后在黑板上布置作业题。正当同学们苦思冥想时,S大毛来看我,他当即在黑板上,一步一步地写出了答案。一下子让我班同学对他刮目相看。他毕业后,由于成绩优异,被部队选中。时间不长,他患上青光眼,要求转业。被安排在科技部门工作。
我毕业后,本着邮电局培养了我,理应为原单位效劳的初衷,扎根在邮电局,矢志不渝。我和S大毛在同一片热土,不同的单位,联系不断,经常来往。他在政府机关,接触面广,有时聚餐,也会请我参加。他介绍说:这是我的好朋友,能吃能喝还会说,多才多艺。但论喝酒,我是他的师傅。通过他,我结识了政府机关的许多朋友。平时,我想他了,也会一个人去溜达。他吩咐办公室主任:老哥来了,咱们不用公款请客,去买二斤面粉几斤肉,一起包饺子。
在职期间,我俩还发生了最神奇的一件事。有一次,他去南京公干,是配专车的,偏偏车坏了,回来时坐班车。我呢,一个人去省局,来回打车票。南京除了中央门的汽车总站,还有多个登车站点。在一个路边的候车点遇上了,我望望他,他瞅瞅我,又惊又喜。这不约而同的时间、车次和站点,够巧合了吧。还有呢,同座位,他是1号,我是2号。直到今天,我都在感叹:茫茫人海,天赐良缘,非人为不可夺也!
大慨是在2014年吧,临近退休,S大毛告诉我患上结肠癌。我从外地立即赶到市第一人民医院,陪他进出手术房,泪水止不住的流淌。手术很成功,恢复的也很好。遵医嘱,酒是戒了。在后来的酒桌上,他每每看到我喝酒的潇洒劲,羡慕的同时,骄傲地告诉大家:喝酒,我是他的师傅。平时,不断地提醒我:喝酒悠着点,不能多喝,保重身体。
忽然有一天,他告诉我,工作有变动,调到新单位任副职。我满怀好奇地去看望。这个处级单位一正四副,他是四把手。言谈中,我察觉到一丝的无奈。过了半年左右吧,他又调回原单位。但是,已退居二线。他将写给市委主要领导人的信给我看,汇报的大意是:自己年龄偏大,到新单位不适应。要求回原单位当调研员。领导人大笔一挥,在信上批示:同意!我从没有接触过市委主要领导人,从S大毛那里,我领略到最高领导人的权力与威严。人啊,你在单位里是领导,说了算。但只要你的上面还有领导,就有人管你,你就得服管。征程上,不可能坦途通天;往往象登山,崎岖不平,九曲十八弯。当完全领悟时,人已老矣。
退休之后,我俩各自寻求适合自己的老年生活。他选择打太极拳,游龙八卦掌,每天去文庙广场晨练。下午空闲,又去健身房打卡练肌肉。我选择写作和唱京剧。忽一日,他打电话给我,身体不适,医生说是抑郁症。我大吃一惊,顿时联想起网络上经常报道,某地某人因被审查,跳楼、跳河、上吊自杀的,给出的原因就是患上抑郁症。我心想,S大毛你是性格开朗之人,怎么会抑郁呢?我对他说,一定是玩的人少了,寂寞了。来来来,我带你玩。一段时间,我去票房唱戏带上他。票友们得知他是某单位的领导也会问问熟人关系。原清浦区宣传部的美女部长,现在是业余京剧协会的会长,得知他是老领导家的儿子,说了感恩的话,让他很开心。做好事的人,人们永远会记住。我有宴席也带上他,他心有忌惮地说:“我不能喝酒啊,”“放心吧,就负责吃菜。”我还将他领回家,夫人下厨,他以茶代酒。大约过了两个月,他对我说:老哥,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就是这样一位好兄弟,好同事,好同学,好朋友的S大毛,在本月七号(农历七月十六)的早晨,因心肌梗死驾鹤西去了。传统文化将七月十五称为中元节,是缅怀先人,寄托哀思的日子。S大毛一定是在冥冥之中,与父母作了一番长谈。感觉累了,也没来得及与我告别,永远地走了。长达55年的友情就这么戛然而止,怎不令我肝肠寸断!近些天来,我的神情恍惚,非常难过,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他的音容笑貌。写下此篇怀念文章,亦算是感情上的一种表达,亦是对自己精神上的一种安慰吧。
俗话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S大毛,我的好兄弟,你在淮安这块热土上,留下响当当、长久久的乳名。这一生,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