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金刚石缘起
暮色如血,浸透了灵州城的飞檐翘角。沈墨棠拖着残腿挪出最后一步时,城墙垛口的血色残阳恰好映在他眉心那道陈年旧疤上。十年了,他捧着破钵的手依然稳如磐石,可今日钵中铜钱却莫名震颤着发出嗡鸣。
“叮——”
一枚铜钱从钵中跳出,竟直直立着滚向长街尽头。
城南沈家大宅此刻正张灯结彩。十八盏琉璃如意灯悬在朱门两侧,映得“医道仁心”金匾流光溢彩。沈家嫡子沈清泓的而立寿宴,半个灵州城的达官显贵皆携礼来贺。
“听说今早药师菩萨殿显圣了!”宾客捧着南海珊瑚树低语,“佛光正好照在沈家祖祠方向...”
话音未落,忽闻府门外传来沉闷击柝声。满座锦衣宾客愕然回首,但见两扇百年楠木门轰然洞开,狂风卷着枯叶扑入厅堂。一道瘦削身影逆光立在阶下,破旧僧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何方狂徒!”护院家丁厉声上前。
那人缓缓抬头,琉璃灯流转的光照清面容的刹那,满堂哗然。席间玉冠华服的寿星公手中金杯砰然坠地,葡萄美酒溅湿了云纹锦靴。
“大哥...”沈清泓踉跄后退撞翻案几,喉间挤出不敢置信的气音,“你竟然还...”
“活着?”沙哑笑声如钝刀磨过石阶,沈墨棠瘸着腿踏过门槛。他目光掠过弟弟腰间蟠龙玉佩——那是沈家世代相传的医宗信物,最终停在主位上颤巍巍起身的白发老妇身上。
“母亲。”他合十行礼,腕间旧佛珠突然迸裂,一百零八颗菩提子噼里啪啦砸落在金砖地上。有颗珠子滚到寿宴正中的鎏金香炉下,炉身赫然刻着《金刚经》全文——那是他们父亲临终前亲手所铸。
满堂死寂中,佛珠在香炉底座撞出清脆回响。沈墨棠凝视着香炉表面自己变形的倒影,忽见那倒影竟勾起诡异笑容。他猛抬头,却见老母亲泪眼婆娑地望来,身后屏风上药师佛画像的双眼似有血泪渗出。
“棠儿...”老夫人颤巍巍伸出双手,腕间翡翠镯子突然裂开细纹。此时窗外惊雷炸响,十八盏琉璃灯齐齐熄灭。
黑暗中有女眷尖叫,忽闻沈清泓厉喝:“点灯!快护住母亲!”
烛火重燃时,众人倒抽冷气——沈墨棠竟已跪倒在老夫人膝前,干裂的手指正轻轻拂过母亲裙摆上绣着的并蒂莲。那莲花针脚细密,是他当年远赴边关前,一针一线为母亲绣的寿礼。
“母亲可知,”他声音轻得似雪落枯禅,“儿子在尸山血海里挣命时,总梦见这莲花染了血...”
话音未落,府外忽然传来急促马蹄声。守城军士浑身是血冲进厅堂跪倒:“禀大人!北境八百里加急——瘟疫已破天门关!”
满堂宾客乱作一团,唯有沈家兄弟隔空对视。沈清泓下意识按住腰间药囊,那里面装着沈家秘传的避瘟丹。而沈墨棠缓缓从怀中取出一物——半块焦黑的虎符,与香炉底座某处凹陷完美契合。
雷声再起,香炉上的金刚经文字忽然流转金光。沈墨棠望着弟弟惨白的脸,忽觉心口旧伤灼痛难当。十年前那支淬毒的弩箭,究竟来自敌军还是...
雨点噼啪敲打窗棂,他在氤氲水汽中闻到了熟悉的血腥气。当年给他递上那碗送行酒的手,此刻正紧握着能决断万千生死的避瘟丹。
(第一章完)
《尘劫亲渊》
第二章·菩提血
雨夜惊雷劈开沈府檐角的镇宅兽,碎裂的瓦片哗啦啦坠入庭院。沈清泓攥着药囊的手指节发白,那锦囊上绣着的卍字纹正在烛光下渗出暗红——三日前用朱砂混合麒麟血重新描过,此刻竟像未干的伤口。
“避瘟丹仅剩七十九枚。”他声音绷得似满弓的弦,目光却掠过兄长空荡的右袖,“朝廷征调文书昨夜刚到,若全部上缴...”
“母亲染恙三日了,可是?”沈墨棠突然打断。他跪姿未变,指尖仍轻抚着母亲裙摆的并蒂莲,那莲花心处的金线忽然断裂,露出底下暗褐色的陈旧血点。
满座宾客早已退至厅堂边缘,唯有那位捧着珊瑚树的富商突然抽搐倒地。黑色经络如毒蛛网般从脖颈爬上面颊,喉间发出嗬嗬怪响。
“瘟疫!”人群炸开恐慌的浪涛,沈清泓却僵立原地——病人袖中滑出的密令腰牌,分明是东厂番子的獬豸纹!
沈墨棠忽然起身。残腿踏过满地菩提子时,那些木珠竟无风自转,在金砖地上排成诡异的卍字符。他俯身拾起香炉底座那半块虎符,冰冷铁器触到掌心旧伤的刹那,十年前雪夜里的惨呼再度刺入耳膜。
“大哥小心!”
记忆中少年清泓的惊呼与此刻现实重叠——现任家主正猛扑过来,手中却非药囊,而是一柄淬蓝的短刃!
“铛!”
虎符格住匕首迸出火星。沈墨棠在弟弟惊愕的注视中缓缓摇头,左手指尖轻弹,一枚菩提子击中东厂番子的眉心。濒死的獬豸腰牌突然裂开,滚出颗猩红药丸,正落入香炉袅袅青烟中。
“沈家的药,”沈墨棠声音沉如古寺钟鸣,“从来救该救之人。”
老夫人突然剧烈咳嗽,发间玉簪应声而断。沈清泓慌忙去扶,却见母亲袖中滑出一纸泛黄信笺,墨迹正是父亲绝笔:“吾儿清泓亲启:倘汝兄生还,虎符契合之日,沈家百年大劫方启...”
惊雷再响,香炉突然迸射金光。炉身金刚经文字如活物游走,最终凝成两行血偈: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沈墨棠忽然闷哼跪地,残肢处传来钻心疼痛。十年前被敌军铁蹄碾碎的右臂伤口里,竟有一粒菩提子破肉而出,沾着血滚向那东厂番子吐出的红丸——
二者相撞的瞬间,整个厅堂弥漫起异香。窗外骤雨忽停,一轮血月高悬天际。
(第二章完)
《尘劫亲渊》
第三章·裂帛诏
血月之光穿透云层,将沈府厅堂照得如同炼狱。那粒沾血的菩提子与猩红药丸相撞时,竟发出金石交击之声,迸出的火星点燃了东厂番子的衣襟。
“保护老夫人!”沈清泓厉声喝道,手中却悄悄将父亲遗信塞入袖袋。他扶母亲后退时,鞋底碾过香炉滚落的金粉,忽然僵住——金刚经文字正在地上重组,渐渐显出“弑兄者”三字!
沈墨棠残肢处的剧痛忽然消退。他凝视着地上闪烁的金粉文字,忽闻十年前雪夜里弟弟的哭喊:“大哥快走!他们要用你的血祭旗!”那时少年清泓扑过来替他挡箭,右肩至今该留着疤...
“清泓。”他忽然唤道,声音惊得自己一怔。多少年没这样叫过了?在边关枕着尸骨入睡的夜里,这名字总是和腐臭的血气一起缠绕噩梦。
现任家主猛地抬头,腰间蟠龙玉佩突然开裂。玉中竟藏着一卷薄如蝉翼的帛书,迎风展开时露出朱砂写就的密诏——【朕闻沈氏长子通敌叛国,着就地正法】。落款永熙十七年冬,正是他战死传闻扩散之时!
宾客们惊恐地发现,帛书右下角盖着当今天子的私玺,而执笔人签名竟是...沈清泓!
“原来如此。”沈墨棠轻笑。他拾起地上仍在燃烧的东厂番子衣料,随手抛向香炉。火焰腾起的瞬间,香炉底座那半块虎符突然变得灼热,烫得他掌心皮肉滋滋作响。
异香陡然浓烈。昏迷的老夫人忽然坐直,双眼睁开竟是一片混沌的白:“棠儿...莫恨你弟...那是为娘...”话语戛然而止,她喉间浮现黑色蛛网纹路,与那东厂番子死状一模一样!
沈清泓疯似的扑向母亲,怀中掉出个鎏金小瓶。瓶身滚落时撒出朱色药粉,遇血即燃,瞬间在地上烧出偈语后两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火焰竟勾勒出个婴儿襁褓的形状!
雷声第三次炸响。沈墨棠忽然记起某个被刻意遗忘的黄昏——十岁的他躲在父亲书房外,听见母亲哭求:“把那孽子送走!清泓才是沈家唯一的嫡子!”
血月之光突然被乌云吞没。在彻底降临的黑暗里,兄弟俩同时摸向对方的方向。一个握着淬毒的匕首,一个攥着发烫的虎符。
檐角传来孤雁凄厉的哀鸣,像极了很多年前那个雪夜,少年被弩箭射穿肩膀时发出的痛呼。
(第三章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