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三):无根幡动,有根山静
《六祖坛经》有这样一个故事:惠能得衣钵于五祖弘忍,隐匿岭南十五年,至广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师讲《涅槃经》,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动不已。惠能进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一众骇然。
这是禅宗历史上很有名,也是很有意思的一桩公案,引人深思。
因风吹而幡动,乃是常识。这是一个因果关系,而单纯争论"风动"还是"幡动"明显是片面的。
提出"风动"的观奌,明显是因为幡随风动,所谓幡动,实际是风动。能动为风之本性,风明显是主动方。
提出"幡动"的观奌,是将幡视为主动方。若非幡有动性,风吹之何以能动?风吹青山如何不动?
认为"风动”的,面对这个问题,则可用因缘和合来解释,风动是因,遇幡则有缘,所以幡会动;而遇山无缘,所以山不动。
但这里仍旧有个问题,有缘无缘乃对有情众生而言,风幡皆无情物,何言有缘无缘,风吹幡动?
惠能的观奌则是,这同有情无情,有缘无缘无关,不关风动,也不关幡动,而是心在动。心动在风者,感觉风动,心动在幡者,感觉幡动。如心清净,如如不动,则无风动,也无幡动(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惠能的观点明显是主观唯心主义的观奌。在他看来,风和幡皆不过为色相,不过为"空"的虚幻反映,皆由心动而生,如心不动,这些幻象自然就消失了。
说到这里,我们不能不提苏轼的《题西林壁》诗: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有人说这揭示的是“当局者迷”的认知规律。 其实,这同慧能的观奌是一致的,是苏轼学佛有成的结果。
远近高低观察庐山,是不同角度心在动,当然感知的是庐山的不同形态,身如何在庐山"其中”?分明是"心"在其中!心不在庐山上,自然知道庐山真面目是空。
其实这个道理,是我们现实生话中很常见的现象,当你注意力不在其上(心不动),你对之会视而不见,听而未闻!
佛家有个理论,叫缘起性空。说的是世间万物则因缘聚合的结果,缘起而生(聚),缘尽而散(无)。但只是虚幻的色相,本质是空。比如一杯水放在那里,从不同角度观察的水的形态不同,哪来一个固定不动的"水"?这个同苏轼的诗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从唯心主义的解释。从唯物主义的角度看,世界归结于统一的物质,变化的不过是物质的形态。虽然没有固定不变的事物,但总有质变量变之分。一个事物在未质变时总会保持相对稳定性。佛教的观奌只注重了流动性,并且把它同心的作用联系起来,从而陷入了唯心主义的泥坑。
从唯物主义的角度看,风为空气流动之产物,风吹幡动,是因其轻而飘,实是无根,风吹山静,是因山重而沉,为有根之物。
按照慧能的逻辑,如果有人问我是风动还是幡动,我会这样回答:不是风动,不是幡动,而是风吹幡动。如单执着于风动还是幡动,必是心动。那心无根,随意而动。
就心而言,确实有有根无根之分。清净、镇定、宁静之心,心静如水,映照万物,实为有根之心,其人性格稳重,遇事镇定,坚持原则,处事有方,考虑问题能深入本质。而那些无根之心,为红尘所蔽,其人则性格飘浮,多欲无度,遇事无原则,亳无主见,随意而行,等等。这正是无数先贤强调修养先修心的原因。尘世修行同出家修行路径不同,但道理相同。
《道德经》中有“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之说,《淮南子·原道训》认为“万物有所生,而独知守其根;百事有所出,而独知守其门。”宋代陆九渊说“今终日营营,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有采摘汲引之劳,而盈涸荣枯无常”。万物纷杂繁多,无论如何变化,都要返归其根源、依照其根本、守住其根基。而人之根本,是要守住自己本心,即不忘初心,不被世事所迷惑。守不住心而动,必为妄动,念头即为妄想。
总之,作人要守心,"无根幡动,有根山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