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张喜鹏与稻浪的岁月
作者:刘连成
1944年的秋风,带着吉林永吉田野的清冽,掠过沉甸甸的稻浪。就在这簌簌声里,张喜鹏的啼哭落地,像一粒饱满的种子,悄然嵌入了土地的年轮。二十载光阴流转,当这个从九站农校走出的青年,背着铺盖卷踏进双辽农场时,裤脚还沾着故乡的泥土——命运早已在田埂的褶皱里,为他刻好了生命的轨迹。
1964年,初登农业中学讲台的他,恰似一株刚抽穗的稻子,清秀里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台下的学生多与他年岁相仿,课堂上,他是捧着课本的师长,"光合作用"的原理顺着他的声音淌出来,比晨露还润,悄悄渗进同学们的心田;课后,他便卷了袖子,和学生们一同蹲在田埂上,讲起民间故事里的趣闻,笑声惊起田埂边的蚂蚱。实践课上,他挑着稻苗的身影,竟比相仿年龄的学生更矫健。纪宽、夏中学这些壮实男生肩扛百斤健步如飞,他也红着脸较上了劲,裤管溅满泥浆,笑声却比田里的青蛙叫得还要欢畅。
1967年,张喜鹏转任农场首个初中班班主任,他把语文课变成了"魔法课堂"。没有正经课本,就揣着借来的书在煤油灯下抄教案,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像极了在田垄上播种的细语。不能讲的内容便轻轻跳过,专拣《为人民服务》里张思德的赤诚,《长征》诗里的豪迈来讲。讲"红军不怕远征难"前,总先亮开嗓子唱段改编的诗词歌,跑调的旋律里裹着股热乎劲儿,把少年们的心烘得滚烫。他说"五岭逶迤腾细浪"时,手在空中划出起伏的曲线,仿佛真有群山在教室后排缓缓起伏,孩子们眼里迸出的光,比晒谷场上的日头还要明亮。
双辽农场第九届领导班子合影:张喜鹏后排左二
1985年春,张喜鹏踩着融雪走进农业科,成了扛着技术员头衔的"田保姆"。那会儿农场的水稻,像群没吃饱的孩子,亩产总在四百公斤上下徘徊。他蹲在田里瞅苗情,见稻穗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也跟着沉甸甸的。"得换法子!"他一拍大腿,决意推出营养土旱育苗、机械插秧、配方施肥这"三板斧"。
头一斧就磕上了硬茬。农工们捏着营养土直撇嘴:"这干巴巴的玩意儿,能长出好苗?"张喜鹏不辩白,在示范田边搭了个棚子,白天盯着控温,夜里裹着棉袄守着,一瞧见苗儿冒尖,就扯着人来看:"瞅瞅这根须,跟小伙儿的胳膊似的壮实!"真比老法子育的苗精神百倍,农工们服了,挎着筐来讨经验,他笑得眼角堆起褶子,那乐呵劲儿,比见着自家稻子丰收还甚。
1991年推广机械插秧时,难题像雨后的杂草般冒了出来。插秧机金贵,农场拿不出钱买,已升任双辽农场副场长的张喜鹏,带着技术员们骑着自行车跑厂家,磨得嘴皮起泡,愣是谈成了分期付款。有人对着机器犯怵,他就拉着技术员办培训班,自己先爬上机器练,手被链条蹭出血也顾不上擦,抹把泥继续教:"别怕,这铁家伙比牛听话,你让它走直线,它绝不拐歪!"
配方施肥更得较真。他带着人在地里打土样,铁锹插进黑土的闷响,成了春天里最踏实的背景音。检测结果出来,他捧着数据本给农工算账:"东边地块缺钾,西边少氮,跟人吃饭似的,得对症下药才管用。"还编了本顺口溜手册,"沙土施磷保水涝,黏土加沙松土壤",农工们揣在兜里,施肥时掏出来念念,比看皇历还上心。
几年功夫,农场的稻田像被施了魔法。秋阳下,沉甸甸的稻穗把田埂压得弯弯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双辽农场水稻亩产飙到五百五十公斤。动力插秧机在田里列成队,"突突"声里,秧苗整整齐齐站成排,比课间操的学生还精神抖擞。那年统计报表上,机械插秧面积占了七成,后来干脆实现全机械化。张喜鹏站在田埂上掐着腰笑,烟袋锅里的火星,映着满地金黄明明灭灭,像把岁月的喜悦点得透亮。
1993年,时任双辽农场总农艺师的张喜鹏,领着人给农场"算家底"。从1949年的账本查起,生产队的粮仓、工厂的机床、供销社的货架,都成了他的调研对象。遇到糊涂账,就蹲在队部门槛上跟老会计掰扯,算得口干舌燥,就喝口井水继续。最后捣鼓出的《双辽农场发展规划方案》,厚得能当枕头,从种稻到办厂,从栽树到办学,样样想得周详,像给农场绣了张锦绣蓝图。
二十一世纪的双辽农场,稻浪翻滚时,机械收割的轰鸣里,仿佛还能听见当年张喜鹏的吆喝声。他把一辈子种进了这片土地,根须扎得深,就像那些经他手育出的稻苗,沉默着,却把岁月酿成了沉甸甸的金黄。风掠过田野,稻穗摩擦的沙沙声,是他写给土地的长歌,一遍遍地唱,一年年地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