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阿来的长篇代表作《大河源》《云中记》《格萨尔王》,展现了阿来的卓越才华,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彰显了阿来作为文学大家的深刻洞察力与人文关怀。《大河源》是阿来为母亲河黄河所作的深情传记,是一部融合生态诗学、文化寻根与时空重构的百科全书式巨著。阿来以行者的姿态踏入黄河源区,将地理考察与文学想象紧密结合,构建了一个连接自然史与文明史的宏大叙事空间。这部作品不仅记录了黄河源区的自然景观与地质变迁,更深入挖掘了这片土地上的文化记忆与生态困境。阿来以诗人之眼捕捉自然的细微变化,以学者之思剖析生态的共生矛盾,以哲人之魂反思文明的悖论与出路。在《大河源》中,生态书写绝非简单的自然赞美诗,而是对人类与自然关系的深刻反思,对技术理性与生态伦理的双重拷问。这种超越性的思考,使得《大河源》在生态文学领域独树一帜,成为中国当代文学中不可多得的佳作。
与《大河源》的宏大叙事不同,《云中记》则以汶川地震为背景,通过嘉绒藏族祭师阿巴的救赎之旅,构建了一个关于创伤记忆、精神还乡与生命重生的文学寓言。这部作品表面书写自然灾害对个体与村庄的摧毁,内核却指向更深层的文化命题:当物理家园沦为废墟,人类如何通过精神仪式重构记忆,在自然神性的观照下完成对死亡的超越?阿来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阿巴在震后五年重返云中村废墟的心路历程,通过祭祀仪式、与亡灵的对话、对自然的观照,展现了人类在灾难面前的坚韧与不屈。这种精神救赎的主题,赋予了作品深厚的哲学内涵,使其成为一部关于生命本质的永恒寓言。阿来的创作为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大河源》:生态诗学、文化寻根与时空重构的三重交响
当阿来以行者之姿踏入黄河源区,他不仅在地理坐标上完成了对母亲河源头的朝圣,更在文学版图上刻下深邃的裂痕。这部以“黄河源传”为内核的非虚构巨著,将时间起点追溯至8000万年前草的出现,空间坐标锚定于巴颜喀拉山的褶皱,在冻土层与经幡的交织中,构建起连接自然史与文明史的桥梁。评论家孟繁华称其为“一部黄河源的百科全书”,青年批评家赵坤则敏锐指出,其文体“突破了新文学以来的任何形式”。这种突破不仅体现在生态文学边界的拓展,更在于阿来以诗人之眼、学者之思、哲人之魂,在三江源的冰川与草甸间,完成对中华文明基因的重新解码。
阿来的生态书写绝非简单的自然赞美诗,而是以手术刀般的精准剖开文明与自然的共生困境。牧羊人望着啃食草场的野生动物,目光中“忧伤与迷茫”的交织,揭示了生态保护与牧民生存的永恒张力。这种矛盾在“野马滩”的叙事中达到高潮:曾经驰骋的普氏原羚因猎杀绝迹,而现代越野车却以“探险”之名继续侵蚀高原生态。阿来以冷峻的笔触勾勒出文明悖论:当人类以保护者自居时,其技术理性早已成为新的破坏力量。光伏板矩阵与羊群在塔拉滩的共存,看似提供了生态修复的范本,实则暗含技术崇拜的隐忧,这种“绿色回归”是否会重蹈工业化覆辙?
在阿来的生态宇宙中,人类从未占据中心位置。他以博物学家的细致描绘普氏原羚分娩的阵痛,用诗人的敏感捕捉欧氏马先蒿“酥油色”花朵的私语。当人造建筑上的鹰巢中,雏鹰“见人并不惊惶”时,一个颠覆性的伦理图景浮现:真正的生态和谐不在于人类对自然的施舍,而在于生命网络中每个节点的平等对话。这种思想与生态学家奥尔多·利奥波德的“土地伦理”形成跨时空呼应,更与藏地“众生平等”的苯教信仰深度契合。阿来通过“鹰巢”与“光伏板”的意象并置,暗示着生态修复的终极路径不是技术干预,而是伦理觉醒。
在冻土层与《格萨尔》史诗的交织叙事中,阿来完成了对科学与神话的双重祛魅。他既用地质学知识解构“黄河源牛头碑”的神圣性,又以人类学视角揭示神话的现实功能,当牧民在经幡下吟唱格萨尔王的故事时,这种“虚构”恰恰维系着社区的文化记忆。这种二元叙事的张力在“英国植物猎手威尔逊”的章节中达到极致:科学探险与殖民掠夺的双重性,迫使读者反思现代性话语中的暴力本质。阿来的智慧在于,他让科学数据与神话符号在文本中平等对话,共同构建起黄河源的“灵性地理”。
阿来对黄河源的命名考据堪称一场语言考古学实验。“玛查理”渡口(藏语“孔雀”+蒙古语“河沿”)的地名解析,不仅揭示了多民族共居的历史真相,更展示了语言作为文化载体的强大生命力。在“唐蕃古道”的叙事中,他通过《后汉书·西羌传》的文献引用与民间传说的互文,重构了中原与边地的文化对话史。这种“语言地理学”的实践,使黄河源从单纯的自然景观升华为文明交融的象征空间。
他笔下的“七朵花开的欧氏马先蒿”,既是高原生态的指示物种,又是藏地美学意识的物化呈现;文成公主琴声中的“湖水激荡”,则将个人情感升华为文明互鉴的隐喻。在“黄河浮桥”的章节中,铁索与木舟的并置,象征着技术理性与传统智慧的角力。这些物质符号的密集排列,构建起一个多层次的象征系统,使黄河源成为解读中华文明基因的密码本。
面对黄河源区“人文材料支离零散”的困境,阿来创造性地采用了“记忆拼贴”的叙事策略。他将科考队的卫星定位数据与牧民的口头传说并置,让地质勘探报告与《格萨尔》史诗在文本中形成张力。这种书写策略暗含深刻的政治意图:在全球化时代,通过重构集体记忆来抵抗文化同质化。当阿来在“牛头碑园”描写史前石刻时,那些“被太阳和月亮辉耀”的动物形象,实际上是在为中华文明寻找原初的文化基因。
阿来的时空叙事具有鲜明的地层学特征。在“鄂陵湖”的描写中,他让“远古大洋”的沉积岩与文成公主的琴声在文本中共时呈现,创造出一种“地质时间”与“人文时间”的叠合效应。这种叙事策略打破了线性历史观的桎梏,使黄河源的变迁史成为一部“深时”的寓言。当阿来写道“风来化解,雨水剥蚀,分解为铁灰色的沙”时,时间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具有物质重量的实体。
在空间处理上,阿来展现了惊人的叙事控制力。他既以“黄河源”为中心构建辐射状的空间结构,又通过“唐蕃古道”“茶马互市”等线性空间串联起文明交流史。这种“中心辐射+线性连接”的空间诗学,在“九曲黄河”的章节中达到极致:当作者的脚步跟随黄河河道蜿蜒前行时,文本空间也随之产生褶皱与裂变,形成一种“流动的地理学”。这种空间叙事策略,暗合了黄河“贯通性”的地质特性,更隐喻着中华文明的包容性与韧性。
在文本的裂变与叠合中,阿来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叙事伦理。他拒绝提供非此即彼的答案,而是让“光伏板”与“鹰巢”、“科考队”与“牧羊人”在文本中平等对话。这种叙事策略在“扎陵湖”的描写中尤为明显:当消失的湖泊在夕阳中重现时,阿来没有赋予这一景象任何象征意义,而是让读者在“灰云镶金边”的自然奇观中,自行体悟生态修复的复杂性。这种“留白”的艺术,体现了阿来对叙事真理的深刻理解,真正的智慧不在于给出答案,而在于提出问题。
《大河源》的文体创新首先体现在对“非虚构”概念的颠覆。阿来坦言:“进入文本的记述,是作家选择的结果,选择就是虚构的一种方式。”这种自觉的文体意识,使他在描写科考队的卫星定位时,突然插入文成公主的传说;在分析冻土层退化时,引用《格萨尔》的史诗片段。这种“事实”与“虚构”的张力,创造了独特的“非虚构诗学”,使科学报告具有了文学的灵性,使神话传说获得了现实的重量。
阿来的文体实验还体现在对多种文学传统的创造性转化。他既吸收了《水经注》的地理书写传统,又融入了《山海经》的神话思维;既保持了报告文学的现场感,又借鉴了小说的叙事技巧。这种跨文体的对话性,在“黄河浮桥”的章节中尤为突出:当作者引用《后汉书》的文献时,突然转为对铁索颤动的感官描写;当讨论贵德县的文化纽带功能时,插入当地老人的口头回忆。这种文体间的自由穿梭,创造了多维的阅读体验。
《大河源》的文体创新还表现在对叙事本身的反思。阿来多次在文本中讨论“如何书写黄河源”的问题,这种元叙事策略使作品具有了自反性特征。当他描写科考队员的争论时,实际上也在暗示文学创作的困境;当他分析卫星定位数据的误差时,也在质疑叙事真理的可靠性。这种自反性不仅提升了作品的思想深度,也使其文体实验具有了方法论意义。
当阿来在文本结尾写下“还有很多山在前面,还有许多水,奔流在群山中间”时,他不仅完成了对黄河源的书写,更为中华文明的未来走向提供了隐喻。在技术理性与生态危机并行的时代,《大河源》的启示在于:真正的文明进步不在于征服自然,而在于找到与万物共生的智慧。这部作品的价值,不仅在于它填补了黄河源书写的空白,更在于它为当代文学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性,在自然与人文的交界处,在科学与神话的缝隙中,在传统与现代的张力里,寻找属于这个时代的生存诗学。正如黄河终将奔流入海,阿来的文学探索也指向一个更广阔的愿景:在文明的多重奏中,奏响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新乐章。
《云中记》:创伤叙事与精神救赎的自然神性重构
阿来的长篇小说《云中记》以2008年汶川地震为背景,通过嘉绒藏族祭师阿巴在震后五年重返云中村废墟的救赎之旅,构建了一个关于创伤记忆、精神还乡与生命重生的文学寓言。这部作品表面书写自然灾害对个体与村庄的摧毁,内核却指向更深层的文化命题:当物理家园沦为废墟,人类如何通过精神仪式重构记忆,在自然神性的观照下完成对死亡的超越?
阿巴的返乡并非简单的地理位移,而是精神层面的“自我放逐”与“灵魂召唤”。作为云中村唯一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他既承载着藏地苯教文化的集体记忆,又背负着地震后村民的创伤投射。当政府宣布村庄即将因山体滑坡彻底消失时,阿巴选择违背禁令独自返回,以祭师身份为102位亡灵举行安魂仪式。这一行为超越了现实逻辑,成为对“故土执念”与“文化职责”的双重回应。小说通过阿巴的视角,将灾难记忆从“群体创伤”升华为“精神仪式”,揭示出:在自然不可抗力面前,人类唯有通过仪式化的精神实践,才能实现与逝者的和解、与故土的告别。
阿巴的返乡之旅,实则是个人创伤与集体记忆的交织。地震前,他是云中村的电工,是父亲口中“不务正业”的祭师传人;地震后,他因目睹村民的恐惧与绝望,被迫承担起安抚亡灵的职责。这种身份转换并非主动选择,而是灾难赋予的“命运重负”。小说通过阿巴的回忆,穿插了云中村50年的历史变迁:从红色年代对鬼神的驱除,到新时代对宗教文化的重新赋魅,再到地震后对传统仪式的迫切需求。阿巴的个体创伤(失去妹妹、目睹村庄毁灭)与云中村的集体记忆(苯教信仰、农耕文明)形成互文,揭示出灾难对文化记忆的撕裂与重构。
阿来在小说中构建了一种“自然神性”的伦理框架。阿巴始终认为“大地震动,只是构造地理,并非与人为敌”,这种观点将自然灾害从“人为灾难”的范畴中剥离,赋予其自然规律的必然性。当阿巴在废墟中与鹿、马、罂粟花对话时,自然不再是冷漠的背景,而是具有灵性的生命共同体。例如,他看到雄鹿“鹿角里充溢的新血使得那对角像是海中的红珊瑚”,这一意象将自然生命与人类创伤并置,暗示着:在灾难废墟上,新生的自然生命正是对死亡的最有力回应。
阿巴的安魂仪式贯穿全书,但其本质并非对死亡的哀悼,而是对生命重生的祈愿。小说中,阿巴多次质疑亡灵的存在:“我不知道死了的人能不能听见,但要是能听见,却没有人来和他们说话,那怎么办?”这种质疑恰恰暴露出仪式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效用。当阿巴最终与云中村一起滑入江中时,他的死亡并非悲剧的终结,而是以“殉道者”的姿态完成了对村庄的精神守护。这种“向死而生”的悖论,揭示出阿来对生命本质的思考:死亡不是终点,而是生命循环的一部分;仪式的价值不在于超度亡灵,而在于激活生者的精神力量。
小说采用“现实主义场景+魔幻主义意象”的双重叙事。一方面,阿来以地质学家的严谨描述云中村的地理变迁:冻土层消融导致草原退化、山体滑坡的必然性等,赋予灾难以科学逻辑;另一方面,他通过苯教创世神话、亡灵传说等魔幻元素,构建了一个超验的精神世界。例如,阿巴在废墟中听到“蝴蝶起飞时煽动翅膀”的声音,看到“鸢尾花应声而开”,这些意象将自然现象与灵魂存在勾连,形成现实与魔幻的张力。这种叙事策略打破了传统灾难文学的写实框架,使小说兼具科学理性与诗意美感。
阿来在创作谈中提到,他试图以“颂诗般吟唱”的语言风格书写灾难。小说中,阿巴的祭祀词、村民的送别歌、自然景物的描写均呈现出韵律感。例如,村民送别阿巴时的歌声:“用祈祷歌唱。让道路笔直,让灵魂清静。”这种语言既保留了藏地民歌的质朴,又融入了现代诗的凝练。同时,阿来严格控制情感的外露,避免陷入滥情。当阿巴目睹妹妹的墓碑时,他仅用“一朵鸢尾突然绽放”来暗示灵魂的存在,这种“以物观物”的写法,使情感表达更具穿透力。
阿巴的形象突破了传统灾难文学中“英雄”或“受害者”的刻板印象。他既是苯教祭师,又是普通村民;既对亡灵的存在半信半疑,又忠实履行职责。这种矛盾性使其形象更具真实性。例如,当外甥仁钦质疑他的行为时,阿巴回答:“我不能天天问自己这个问题,而不行动,一个人会疯掉的。”这句话揭示出他的行动并非基于坚定的信仰,而是对“职责”的机械履行。然而,正是这种“凡人式的殉道”,使阿巴的形象超越了宗教符号,成为人类面对灾难时“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精神象征。
传统灾难文学往往聚焦于创伤的呈现与控诉,而《云中记》则将叙事重心转向精神重建。阿巴的返乡不是为了挖掘痛苦,而是为了通过仪式完成对死亡的超越。小说中,阿来多次描写阿巴在废墟中的“发现”:他看到鹿群在废墟中觅食,看到野菜在裂缝中生长,这些细节暗示着:当人类撤离后,自然正在以自己的方式修复创伤。这种视角转换,使小说从“灾难纪实”升华为“生命哲学”。
与莫言《生死疲劳》、贾平凹《秦腔》等作品不同,《云中记》未将灾难置于社会变革的宏大背景中,而是聚焦于一个祭师的个体史诗。阿巴的返乡之旅,实则是个人精神史的书写。小说通过他的视角,串联起云中村的历史(苯教信仰、农耕文明)、现实(移民村的生活)与未来(村庄的消失),使个体命运成为观察时代变迁的微观窗口。这种“以小见大”的叙事策略,避免了灾难文学的同质化倾向。
阿来在创作谈中强调,《云中记》是一部“灵魂层面的创作”。小说中,阿巴的祭祀仪式、与亡灵的对话、对自然的观照,均指向对“灵魂存在”的探索。例如,当阿巴在废墟中摇铃击鼓时,他并非为了召唤亡灵,而是为了“让故人们知道有活人回来陪伴他们”。这种“陪伴”的动机,超越了世俗的功利计算,成为对生命尊严的守护。阿来通过阿巴的形象,提出了一种“灵魂关怀”的文学理念:在灾难面前,文学不应仅是记录痛苦的工具,更应成为安顿灵魂的港湾。
《云中记》的文学价值,在于它以灾难为切入点,构建了一个关于生命、自然与精神的哲学体系。阿来通过阿巴的返乡之旅,揭示出:当物理家园消失时,人类唯有通过精神仪式重构记忆,才能在自然神性的观照下获得救赎。小说的语言既具颂诗的韵律,又含节制的情感;叙事既扎根现实,又融入魔幻;人物既平凡,又伟大。这种“通透之境”,使《云中记》超越了灾难文学的范畴,成为一部关于生命本质的永恒寓言。
在汶川地震十五年后的今天,重读《云中记》,我们不仅能看到一个村庄的消亡,更能感受到一种精神的力量:它告诉我们,即使面对最彻底的毁灭,人类依然可以通过爱、仪式与自然,完成对死亡的超越,实现精神的还乡。这或许就是阿来所说的“写出光芒来”的真谛,在黑暗中点燃一盏灯,照亮生者前行的路。
《格萨尔王》:史诗重述中的文化突围与人性探微
阿来的长篇小说《格萨尔王》作为“重述神话”系列的重要作品,以藏族史诗《格萨尔王传》为蓝本,通过双线交织的叙事结构,重构了格萨尔王这一英雄形象,并深入探讨了文明进程中的文化困境与人性挣扎。在全球化与现代化交织的语境下,民族史诗的重述不仅是对文化记忆的唤醒,更是对现代性困境的回应。阿来以“神子降生—赛马称王—征服四方—重返天界”的主线,重构了格萨尔王从神性到人性的蜕变历程。与苏童《碧奴》、叶兆言《后羿》等“重述神话”作品不同,阿来并未局限于对史诗情节的复述,而是以现代性视角切入,通过说唱艺人晋美的视角,将史诗叙事与现实反思交织,形成“历史与当下”“神性与人性”的双重对话。这种叙事策略不仅突破了传统史诗的线性结构,更在文化层面实现了对民族记忆的现代性转化。
《格萨尔王》采用“格萨尔王史诗线”与“晋美说唱线”双线并置的叙事结构。前者以格萨尔王的神性叙事为核心,展现其降妖伏魔、建立岭国的英雄历程;后者则以说唱艺人晋美的现实漫游为线索,通过其梦境与现实的交织,揭示史诗传承中的文化困境。例如,晋美在梦中与格萨尔王对话,目睹其“从神到人”的困惑:“格萨尔王反复询问:‘我的王国是否依然留存?’”这种设计不仅赋予史诗以现代性反思的维度,更通过晋美的视角,将史诗叙事转化为对文化传承的隐喻。阿来借鉴复调理论,通过视角转换实现叙事的多声部效果。在格萨尔王部分,叙事视角在格萨尔王、晁通、珠牡等角色间跳跃,形成“善恶二元对立”的深层结构;在晋美部分,则通过第一人称叙述,展现其作为“讲述者”的孤独与迷茫。例如,晋美在运盐之路上的独白:“老者忧心忡忡:‘以后我们的人再也不会到湖边取盐……那时要靠打仗来抢夺的东西,我们现在不需要了。’”这种视角转换不仅丰富了叙事层次,更通过晋美的现实困境,折射出传统生活方式在现代性冲击下的消亡。
阿来通过格萨尔王与晋美的双重叙事,揭示了文明进程中的文化断裂。在史诗中,格萨尔王以神力驱魔,象征着原始部落向文明社会的过渡;而在晋美的现实中,运盐之路的消失、说唱艺人的边缘化,则隐喻着传统文化在现代性冲击下的式微。例如,晋美在樱桃节上的逃离:“他逃离了广播电台里对姑娘的爱慕和人们的冷嘲热讽,逃离了樱桃节的热闹和学术会议。”这种逃离不仅是个人对世俗的抗拒,更是传统文化对现代性规训的反抗。阿来对格萨尔王的神话原型进行了颠覆性重构。在史诗中,格萨尔王是“神、龙、念三者合一”的完美英雄;而在小说中,阿来通过晋美的梦境,揭示其作为“人”的脆弱与困惑。例如,格萨尔王在魔国沉湎酒色:“他与王妃梅萨和新妃子阿达娜姆日夜在北方魔地饮酒作乐,不思归来。”这种人性化的书写不仅削弱了史诗的神性,更通过格萨尔王的“堕落”,反思了英雄崇拜背后的权力逻辑。阿来借此质疑:所谓“英雄”,是否不过是权力与欲望的化身?
阿来将格萨尔王塑造为一个“忧心忡忡的国王”,其神性与人性并存。在战场上,他是所向披靡的战神;在梦境中,他却是“一个会感到疲倦和疑惑的凡人”。例如,格萨尔王在征服魔国后,对叔叔晁通的宽容处理,既体现了其作为君主的仁慈,也暴露了其作为“人”的局限性。这种双重性书写使格萨尔王这一形象更具立体感,引发读者对英雄主义的深层共鸣。阿来通过晁通、珠牡等配角的设置,进一步丰富了人性的层次。晁通是格萨尔王的叔叔,其野心与贪婪,既展现了人性之恶,又通过其与格萨尔王的互动,展现了权力与亲情的复杂关系。这些角色的存在不仅推动了情节发展,更深化了对人性的贪婪、背叛与忠诚的探讨。
阿来在《格萨尔王》中融入了丰富的音乐元素。通过对音调、节奏和韵律的巧妙运用,阿来不仅增强了叙事的感染力,更使读者能够感受到高原特有的自然与人文环境。例如,在格萨尔王面对挑战时,音乐的节奏会加快,营造紧张氛围;而在晋美的柔情时刻,音乐则会变得温柔细腻。这种音乐性叙事与文本内容相辅相成,形成了独特的艺术效果。阿来采用复调的多声部结构,通过不同角色的声音交织,构建了一个充满生机的叙事场域。每个角色的声音都在这幅音乐画卷中留下了独特的印记,使史诗叙事更具现代感和感染力。阿来的语言既保留了史诗的原始韵味,又融入了现代汉语的表达方式。例如,在描述格萨尔王与说唱艺人晋美的对话时,使用了藏语化的表达:“在梦中,他好像得到某种暗示,到某一时刻,那个世界就会在他面前轰然洞开。”这种语言风格既符合藏族的文化语境,又具有现代汉语的简洁与灵动,使史诗的文本在阿来的笔下焕发出新的生机。
阿来的《格萨尔王》不仅是一部民族英雄史诗的现代转译,更是一部具有深厚文化底蕴与强烈现实意义的文学作品。通过重述史诗,阿来在当代文坛中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使《格萨尔王》成为连接藏族文化与现代文明的桥梁。这部作品不仅为藏族文化的传承提供了新的视角,也为汉语书写提供了新的标杆和维度。
作者介绍:史传统,盘锦市作家协会会员,《诗人》杂志签约作家,著有《鹤的鸣叫:论周瑟瑟的诗歌》《再评唐诗三百首》《三十部文学名著最新解读》《我所知道的中国皇帝》《九州风物吟》《心湖涟语》等专著。作品散见《河南文学》《香港文艺》《诗人》《岳阳文学》《燕州文学》以及人民网等各大网络媒体,先后发表文艺评论、诗歌、散文作品2000多篇(首),累计500多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