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腾
我老家的院子西南角,立着一棵冬枣树。树干不高,树皮却裂着深深的纹路,像父亲手上磨出的老茧,摸上去糙得硌手,却稳稳托着一蓬浓绿。
每年秋风吹得院墙外的玉米叶沙沙响时,枣子就该熟了。青绿色的枣皮上,会慢慢晕开一抹红,像小姑娘害羞时的脸蛋。最盼的就是八月十五前的打枣日——父亲搬来长竹竿,我和小伙伴们举着提篮、簸箕、旧布单,围在树底下蹦跳。竹竿轻轻一敲枝桠,“噼里啪啦”的声响就跟着砸下来,“白了白”的、半红的枣子砸在布单上,也砸在我们仰着的脸上,凉丝丝的甜意先漫进心里。我们抢着捡枣,衣兜里塞得鼓鼓囊囊,连裤脚都沾着枣叶,却顾不上拍掉。刚摘下的冬枣,当属“白了白”的最好吃,脆生生的,咬下去能听见响,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流,连枣核都想多嚼两下。
后来我们都离开了这里,有人去了南方读大学,有人留在城里找了工作。过年回来聚在一起,话题也从“明天还打枣吗”变成了“一个月还多少房贷”。唯有那棵冬枣树,还守在院角:春天抽新叶,夏天结青果,秋天依旧把红透的枣子挂满枝头,只是再没人举着布单在树下等了。偶尔风大,枣子落在地上,滚到墙角的草堆里,慢慢烂成泥,再也没人去捡。
今年秋天,我特意带着孩子回了老家。儿子一看见枣树,就兴奋得手舞足蹈,拉着我的衣角喊:“爸爸,我要摘枣!”我走到枣树下,树皮比记忆里更糙了,枝桠却还结实,几片未落的枣叶在风里轻轻晃荡。抬头时,看见枝上还孤零零地挂着几颗红枣。我蹲下身,托住他的腋下,慢慢把他举到树枝旁。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秋天,也是这棵冬枣树,父亲也曾这样托着我,让我够到最高处最甜的枣。他的手掌宽厚有力,稳稳地托着我,生怕我摔着。那时的我,也像儿子现在这样,一边嚼着枣,一边叽叽喳喳地跟父亲说话,总觉得父亲的肩膀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孩子把一颗颗“白了白”的冬枣摘下来,塞进我的嘴里,又塞进自己嘴里。我咬了一口,还是小时候的甜味,只是嘴里的甜,怎么也盖不住心里的空落。原来有些东西会变:我们长大离家,院子里的草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有些东西不会变:冬枣树皮上的纹路,记忆里“噼里啪啦”的打枣声,还有那些藏在枣子里、再也回不去的秋天。
阳光透过枣叶的缝隙落下来,落在父亲的白发上,落在儿子的笑脸上,也落在我的手背上。原来时光从不是悄悄溜走的,它藏在冬枣树的年轮里,藏在父亲斑白的头发里,也藏在我和儿子掌心相触的温度里——一代又一代,就像这冬枣树结的果,甜得绵长,也记得绵长。
作者简介:陈腾,东阿镇政府工作人员,工作之余钟情文学,与文字相伴,与书卷相守,在文学世界寻觅乐趣,以笔墨记录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