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开
袁友芝
今天当我再次踏上回乡的路时,家乡的变化勾起我三十多年前记忆,村里的小学一排排整齐的楼房和校舍首先映入我的眼帘,院墙上写着“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的大字,记忆涌上心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难忘的年代……
小芳姐是回乡知青,投靠她外婆回到李家湾。听她说父母在汉口铜人像住,妈妈卖冰棍,爸爸在街道办工厂工作。小芳姐比我年长两岁,那年我初中毕业,回外婆家度暑假,于是我们成了好朋友。
小芳姐家住在村南头,一个三开间的土坯房,小芳姐在院子中栽了一颗栀子花树,每到花开季节会有淡淡的花香飘进小芳姐的小窗,久久弥漫在空气里,沁人心脾……小芳姐告诉我说她非常喜欢栀子花的洁白与芬芳…我会经常聆听小芳姐在支着蚊帐的小床边和我讲起她的故事。我知她姐弟五人,还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后来听说她妹妹留城去了环卫所工作,当时留城分配这样的工作也是一份不错的选择。我们经常一起去放牛,她是帮生产队放一头牛,记工分5分,我是帮年迈的外公放牛。上午生产队用完牛后我们中午吃完饭就牵着牛一起去畈里放牛了。后来我们找了一个放牛的好方法,把牛系在水边的树上,然后一头钻进一人高的棉花地,那里垅沟长着高高的杂草,又鲜又嫩牛特别爱吃,我们一会扯了一大堆,放在牛身边,牛低头吃得很香,发出脆脆的声音。然后我们俩在湖边采摘菱角,湖水中间站着几支单脚站立的鹤远远地看着我们,我们眺望着远方的红色夕阳一跳一跳的落下远方的田野,晚霞映照着西边的田野一片金色。
小芳的脸有点胖,圆圆的,红朴朴的好看,每天都笑盈盈的和村里人打招呼。两根辫子疏到后背。可两支小手却起了一层老茧,仿佛是一双老农的手。
她一点也不娇气,每天起床挑水,打柴,喂鸡喂猪,浇菜园子水,不放牛时就帮她外婆看鸡。
小芳姐说她喜欢看书,当年偷看小说耗了几天灯油被她母亲撕烂了书籍,因为那时经常停电,每家只计划供应煤油,小芳姐说她白天放完学会帮妈妈带弟妹,买菜做饭,只有晚上时间属于她的。有天她找到我,说找到一本巴金写的书,一本无表皮封面且已很破烂们书,只剩中间几篇文章了,其中有篇记得是《化雪的日子》。
小芳姐会在放牛时带上看,扯完草放在牛身旁她就一直看书,看完书我问她你将来想干什么?她说她上中学语文课时,老师总是在班上念她写的作文,夸她写的好,参加学校作文比赛还获二等奖了,她给我看了一个红壳笔记本,里面记录着她的心得和读过的书。
这个笔记本就是她的奖品,里面写着谢小芳作文比赛二等奖的字样。她神密的告诉我她想当个老师。
这天放牛时小芳姐约我明天上午去大队部卖鸡蛋,家里没有盐和肥皂了,顺便要挑5O斤谷去大队部夹谷子,只有大队部才有夹谷机,烧的是柴油,很响很响,夹谷声传出几里地,还有柴油的烟气味也飘得很远。小芳姐一早来喊我,我刚起床,外婆灶房里飘来柴草和饭香的味道。牲畜也都开始满地跑了。吃完饭我和小芳姐上路了,她歪歪斜斜地挑着担子走在前面,她外婆反复在后面追喊着,别搞翻了,大半年的口粮啊!只见小芳姐咬着牙将扁担艰难地放在肩上一步一顫地走在通向大队部的小道上。
朝霞普照大地,远处的田野风车在悠悠转动,并发出流水声和木屐的转动的声音,绿色的稻菽在微风的吹佛下荡起万倾碧波,宛如一层层绿色屏障;蛙声混合着田间潺潺流水.布谷乌声在远方田野此起彼伏…
挑到了队部,她首先在小卖部的窗口卖了放在谷子里的鸡蛋,我也卖了外婆让我卖的鸡蛋,换了粗盐肥皂等。小芳姐还换了一包红糖,她说她经常肚子疼。
夹完谷子,小芳姐又挑了回去,眼看要进村了,小芳姐实在挑不动了,她问我你挑得动吗?我看到她精疲力尽的样子,说试试,当我把扁担放到肩上时不想肩上疼痛难当,用手托着刚走几步就不行了,感觉肩上压着一坐山,小芳姐擦了一下汗,说你还真是个汉口伢,这肩膀还太嫩,还是我来吧,小芳姐接着挑起了担子,不料脚下一滑,小芳姐歪倒在地上,萝筐也歪在地上,洒了一些。
我看到小芳姐眼晴红了,来不急看手肘处的伤赶紧看洒在地上粮食,一幅心疼的样子,她用手一潑一潑的放回箩筐,剩下的我们又一粒粒捡了起来,她喃喃地说,外婆知道洒了米会心疼死了。
粮食挑回了村,小芳姐的外婆站在村口,太阳已开始西落,她外婆说3里多的路怎么去了一天,种粮食去了吗?小芳姐在塘盛埂上和我分手,外婆家灰色瓦片的屋顶己升起了晚饭的炊烟。远远看去,炊烟枭枭,混合着田野的坭土的气息飘散在暮色大地。迎面碰到常杰哥挑着水桶去菜地浇水,夕阳下宽阔的双肩和帅气的脸庞照成了古铜色。这晚还去挑水啊常杰哥?是啊,菜都干了,去浇下水,你去队部了,是啊,我今天和小芳姐去的,她去夹米了。
常杰哥是村里团支书,秀伢的哥,秀伢是我小时玩伴,后来去了深圳打工。
后来听说小芳的兄弟小军也回乡了,和她一样成了回乡知青。她妈妈说好有个互相照应。听他外婆说小军不好好读书,又不够顶他爸爸职的年龄,那年才十六岁,所以先回乡锻炼两年再说。
后来听说生产队安排小芳姐去了队部学校教书,当我去看她教书时,原来就是一个过去队部废弃的茅屋,也没有门也没有窗户,用土坯垒起的桌子和凳子,孩子们流着长长的鼻涕跟她读着课文,不标准的普通话夹带有浓浓江南乡音,童音声声传到好远,当我看到下课后孩子们奔跑的样子和他们欢声笑语中感到他们是幸福快乐的。一个班有6岁~15岁孩子,由小芳姐教语文和算术。孩子们的个子也是高的髙矮的矮很多。大人们忙着生计,好一派人间烟火气。
再后来听说小芳姐和常杰哥好上了,她妈妈听说后把她带回汉口,坚决反对她在农村找对象,并告诉她你以后总是要抽回城的。不能在农村呆一辈子,并到常杰家警告他家人不许常杰找小芳。他们俩人只能远远的看着彼此。再后来听说常杰和小军都参了军,在一个部队。小芳姐就会经常写信给小军,打听常杰的情况。常杰在部队入了党,提了排长,小军成了他手下的战士。再后来听说小军也当了班长。那年小军才18岁。
当年小军参军时刚满17岁,她外婆看到小军瘦小单薄的身板,悄悄抺起了泪,她让常杰好好带小军,都是一个湾的莫让他太没个形,多管着点,常杰点着头让她放心。
又是一年的夏天来到,我又回到外婆家乡,远远望去,熟悉的田野,熟悉的花草和田埂,熟悉的苦棯树掩映下村口那个土坯的瓦房和炊烟,熟悉的蝉鸣和不谷鸟的叫声还有房前屋后的草垛…
这天听说下湾有露天电影,我和小芳姐一起赶了几里夜路去看露天电影,田埂窄窄的,去赶看电影的人群蜿蜒在田埂的小路上,有的还扛着木板櫈,有的打着手电,一路大家说笑着走着,一会就到了放影地点,电影己放了一半,稻场上黑压压的人群已坐满一地,我们只能站在银幕旁边看,银幕上一个个细长的身影不停变幻着,后来知道是黑白片《南征北战》,一个胖子战士在说凤凰山的总攻开始了!回去的路上夜幕宛如潑黑伸手不见五指,我和小芳姐紧紧跟在人群之中,总担心会掉下田埂或碰到坏人,回去的路慢了很多,而且困得己睁不开眼晴…可小芳姐却兴奋地说真好看,可能还有下集吧。小芳姐第二天听说又有后村放电影约我去,我说不想去要睡觉,而小芳姐又和村里人走了几里夜路去再看了一次风凰山的总攻开始了!
白天除了上课,小芳姐会在那盏煤油灯下给部队的常杰和小军写信,她也会偶尔收到部队的回信,有小军的,有常杰的,每次收到信后小芳姐都会高兴一整天,那时的她每天都会盼着邮局的投递员来村里,传送着她和常杰的鸿书,她告诉我常杰已在部队提干了,让她等着他…那个夏天,小芳姐都是幸福的。
我和小芳姐的分别是在这个最后的夏天。当我再次回到家乡时,她已经静静躺在村头的坟地里,旁边盛开着一颗栀子花树。
那么热爱生活的她却永远离开了她热爱的世界。听村里人讲小芳姐是投河自尽的,有人说她去部队看兄弟小军和常杰后回来就疯了,后来就投河了。村里有人说她怀了常杰的孩子又被常杰抛弃了,所以没脸见人才投河的。我来到她外婆家,小芳姐外婆流着泪告诉我说小芳姐没有怀孕,死时还在来身子,那都是村里人瞎说的,小芳去部队探亲没有见到常杰和小军,常杰和小军所在部队被派到越南前线去了,他们俩作为排雷先锋早于小芳姐去探親的前几天就出发了,小芳姐在部队招待所住了几天,有一天看了前线战报说排雷先锋班都牺牲了,小芳就回来睡了三天没起床,什么也没有说,过了几天就疯疯癜癜了,有天晚上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一早我去找,她已在湖里漂起来了,还是穿着去部队探亲的那件新蓝花袿子…小芳姐外婆用夜袖抺着泪水诉说着,她娘没有回来收尸,小芳姐被村里亲戚草草掩埋了…
再后来听说小军在部队的确牺牲了,排雷时炸断了双腿,当卫生员把他从战场上抬下来时,小军用带血的手朝女护士摆了摆要停下,当几个女护士把担架放下来时,小军已经不行了,他微弱地说不用救我了,去救救我姐夫常杰,他也受伤了,还在上面…姐姐你真好看,我还没谈过恋爱…你能抱抱我吗?小军断断续续的说着,眼角流出了泪水,护士姐姐擦去了小军的泪水,俯身在小军的额上亲了一下…泪水滴在小军的微笑的脸上,血与泪汇集在小君年轻的脸上,小军慢慢闭上了双眼。当护士姐姐从小军衣服口袋里寻找着他的部队番号时,发现了一包中华牌香烟并一颗也未抽,并找到了一张便条,谢谢你同志帮我收尸,我是xxx部队xxx连队的谢小军,19岁。武汉人。这个平凡的孩子,由于家境困难,从小就学会了节俭,从不舍多花一分钱,也从不抽烟,每月都会把部队部分津贴寄给了外婆,他不忍让外婆在烈日下还拐着一根棍子迈着一双小脚还忙碌着生活…
护士姐姐把香烟和便条放回了小军的军衣上方口袋里,并扣上了扣子,整理了一下军容,大家向这位年轻的战士行了最后的军礼。
小军牺牲后安葬在了南江烈士陵园,但他妈去看他时已是二十年后的事。常杰从战场上救下来时已是血肉模糊,后来在后方医院住了半年,失去了一支胳膊,当他复转回到家乡时,才知道小芳姐在他出发前去部队探望过他和小军,但他们部队已出发了一个星期,小芳姐未碰到他们,他知道小芳姐的故事后这个在战场未流过泪的汉子哭了,村里人此时才知道小芳姐是清白的,当常杰来到小芳姐坟前时,他躹了三个躬,后来还栽了一颗栀子花树,每年夏初就会盛开出洁白的花瓣,散发着纯洁的芬芳,而每年此时小芳姐的忌日,都会有一个军人的背影远远伫立在小芳姐的坟头前…那个用一只胳膊敲响着村里小学钟声的校长,从此再未谈过女朋友,一直一个人生活,每天校园的钟声会传到很远很远…
作者简介:袁友芝,曾在武钢工作,大学本科,曾在武钢管理岗工作。自由撰稿人,曾在武钢报刊湖北报刊多次发表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