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秧歌声声水乡唱
文/宋红莲
这种江汉平原上园林水乡的风情秧歌,与北方的秧歌不同,倒和西部的山歌有些像,又不全像。山歌一年四季都能唱,平原上的秧歌却挑时候,只在五六月份稻田插秧时听得见。换了别的时候,没了那环境氛围,唱出来也没了滋味,没人唱,顶多有人闲时哼几句调子。
我就是听见人哼调子,才想起这秧歌的。哼歌的是二叔,那会儿他正拿一把高粱穗子扫帚清扫堂前屋后。这扫帚很好使用,软硬适中,细沙能扫拢,絮毛能扫走,比家里的塑料扫帚强多了。
看扫帚成色挺新,高粱穗头残留的瘪壳还泛着釉亮,绝不是往年攒下的旧货。我问二叔:“您还种着江西高粱?”
江西高粱,和大多数人印象里的一样:长得高高的,秆子细细的,穗头红火火的。那秆子就是能吃的甜高粱,穗头碾下米能直接酿高粱酒,收割下来的穗头,正好扎成扫帚。这种扫帚结实耐用,谁见了都喜欢。
二叔说:“想念这扫帚,也想吃口江西高粱,就在田边角落里栽了一点点。”
我又问:“刚才好像听见您在哼秧歌?”
二叔反问:“什么秧歌?”
我说:“噢,就是打哗啦吔。”
秧歌的俗名就叫“打哗啦吔”,是唱词中间停顿时的和声。比如那句“(嘿哎)粑粑那个好吃呀(哗啦吔)磨子那个难推呀(伙伙杰)”。
二叔恍然:“噢,打哗啦吔啊,刚才是哼了几句。”
我追问:“您还记得几首哗啦吔?”
二叔笑:“日子太久了,记不清几首了。再说,那些都是随口瞎编的,谁还用心记那个?”
在我心里,那些秧歌可绝不是瞎编的。小时候每天放学,我帮父亲放牛,最爱坐在堤上听插秧的人唱秧歌。
那会儿,眼前是碧水蓝天,太阳在头顶火辣辣地晒。插秧的人东边一群西边一伙,花花绿绿的衣裳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只有听到秧歌调子,才知道是谁在唱。
插秧是重活,累得人腰酸腿疼,没别的法子解乏,唯有唱秧歌。
秧歌也没固定谁唱,谁想直起腰歇口气,就站起来唱上一段。一个人唱完,旁边的人会帮着代插一行秧,好让唱歌的人赶上来。
我问二叔:“您还会唱《江西广东分不清》吗?”
二叔答:“还会一点点,你呢?”
我说:“我也只记得零星几句,要不我俩凑一凑,看能不能凑全?”
二叔回应:“行。”
就这么着,我和二叔你一句我一句,竟把那首久久不唱的《江西广东分不清》给唱圆了——
广东甘蔗是儿连母
哥哥你若想吃高粱
广东江西你分清楚
哥哥是长年吃的人
江西广东分得清楚
江西高粱是下的种
广东甘蔗是儿连母
广东甘蔗是甜又甜
你是吃蔸来还是颠
江西高粱也甜又甜
你是吃蔸来还是颠
江西高粱是甜又甜
只吃颠来是不吃蔸
高粱穗子是扎扫帚
吃了高粱扫你出屋
广东甘蔗是儿连母
今年吃了明年还有
江西高粱是下的种
妹妹不种是白发愁
哥哥是长年吃的人
不吃江西只吃广东
还望妹妹心底怜悯
留下广东是窖进棚
秧歌里的广东甘蔗,杆粗、节密、无穗头,产量较高、甜蜜度高。在平原水乡逐步取代了江西高粱的位置。
这种秧歌,一人高亢领唱,众人和唱,是整个垸块听到的人都和唱,像平地炸响声声惊雷,场面宏大,热闹非凡。
在歌声里,仿佛又看见广袤无垠的水乡平原,秧歌唱得震天响,唱得西边太阳落,唱得月亮升天空。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在秧歌声里收了工,踏着晚霞,迎着星光,走向炊烟袅袅的村庄。日子,就这么在秧歌声里生生不息地过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