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阿媚（小说）

关 东 月

陈默觉得，新搬来的邻居，是个妖精。

不是骂人，是一种直观感受。那女人，大家都叫她阿媚，约莫二十七八岁，生得并不是那种冲击性极强的、带有侵略性的美，而是一种…怎么说，像江南水汽氤氲出的朦胧，眉眼温软，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荔枝，看人时眼波微微一转，自带三分未语先笑的风情。她穿着也总是妥帖，或是真丝长裙，或是软糯的羊绒衫，勾勒出恰到好处的曲线，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像一支风中柔柳。

她搬来的第一天，就几乎让整栋老居民楼的节奏慢了一拍。几个正在下棋的老头忘了落子，买菜回来的阿姨们交头接耳，眼神里是混合着好奇与审视的光。

陈默住在对门，是个靠写代码为生的自由职业者，生活规律得像一段精准的循环代码。阿媚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扰乱了他固有的节奏。

他很快发现，阿媚似乎不上班。她的生活慵懒而精致。每天快中午才见她出门，通常是去附近的高档超市买些进口水果和食材，下午有时会听到她阳台上传来轻柔的音乐声，像是在练瑜伽，或是泡一壶花茶，对着楼下那棵老银杏树发呆。傍晚，则常有不同的豪车停在老旧的小区门口，接着打扮得愈发光彩照人的阿媚离去，深夜才归。

流言像藤蔓一样在老楼里悄悄滋生。

“看见没？又是辆保时捷…”

“啧啧，长得那样，又是那种做派，能是干什么正经工作的？”

“听说以前是哪个艺术团的？跳舞的？怪不得…”

“老李家的儿子，之前还想给她介绍对象呢，人家眼皮都没抬一下！”

陈默敲代码的时候，偶尔能透过窗户看到楼下的议论中心。那些阿姨们撇着嘴，眼神复杂，既有鄙夷，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而男人们，无论是年轻的还是年长的，目光掠过阿媚时，总难免多停留几秒，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揣测。

阿媚似乎浑然不觉，或者根本不在意。她依旧从容地进出，对偶尔遇到的邻居点头微笑，客气又疏离。有次陈默出门扔垃圾，正好撞见阿媚拎着几个沉重的购物袋上楼，细白的手指被勒得发红。他下意识伸手：“我帮你吧。”

阿媚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谢谢啊，邻居。”声音软糯，带着点天然的嗲，但并不做作。

那是陈默第一次近距离看她。她身上有极淡的香水味，不是甜腻的花香，而像雪松混合着某种冷冽的水生调，很好闻。她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被很好的妆容掩盖了。

“你叫陈默是吧？我听楼下的王阿姨提过，说你是搞电脑的，厉害。”她找着话题，语气轻松。

陈默有点窘，只会点头。

自此之后，两人碰面会简单打个招呼。陈默发现，阿媚阳台上养了很多花，伺候得极好，姹紫嫣红。她似乎很会做饭，偶尔从她门缝里飘出的香气，能让他这个靠外卖活着的人恍惚好久。她还喂楼下的流浪猫，几只猫都亲她，绕着她的裙摆蹭。

这和他听到的、想象中的那个“被包养”、“不正经”的女人，似乎有些对不上。

一个雨夜，陈默加班到凌晨才回。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一片漆黑。他摸到门口，正要掏钥匙，却听到角落里传来极力压抑的、细碎的呜咽声。

他吓了一跳，手机电筒光扫过去。

只见阿媚蜷缩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抱着膝盖，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精心描画的妆容花了，眼线晕开，显得狼狈又脆弱。她抬眼看来的那一刻，眼里是未收尽的泪水和惊慌，像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翅膀的无处可去的蝴蝶。

完全不是平日那个游刃有余、光彩照人的模样。

陈默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阿媚迅速抹了把脸，试图站起来，恢复平日的样子，但高跟鞋一歪，她轻嘶了一声，又跌坐回去。

“…需要帮忙吗？”陈默干巴巴地问。

阿媚沉默了几秒，终于放弃了强撑，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能借你家坐坐吗？我…我钥匙好像忘带了，等开锁的来。”这借口拙劣得可笑。

陈默没拆穿，打开了门。

他给她倒了杯热水。阿媚捧着杯子，缩在沙发里，很小一团。暖气让她苍白的脸恢复了一点血色。她看着陈默简单甚至有些凌乱、堆满专业书籍和电子设备的客厅，眼神有些放空。

“谢谢。”她低声说，“…是不是觉得我挺可笑的？”

陈默摇头。

静默了一会儿，阿媚忽然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看起来安全无害的邻居倾诉。

“他们觉得我靠脸吃饭，轻松又快活，对吧？”她扯了下嘴角，那笑容有点苦，“陪笑喝酒，看人脸色，揣摩心思…比种地都累。”

“小时候家里穷，差点被爸妈送去嫁人换彩礼，跑出来才知道，长得好看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像块肉，谁都想叼一口。”

“就想多攒点钱，自己开个小花店…安顿下来…”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没什么逻辑，声音很轻。陈默只是安静地听。

他没问今晚她为什么哭。没问那个开保时捷的男人。没问她的具体工作。

雨声敲打着窗户，屋里只有她略带沙哑的轻柔嗓音。

后来开锁的来了，阿媚道了谢，离开时，又恢复了那种客气而疏离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短暂的脆弱瞬间从未发生。

但从那以后，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一点心照不宣的默契。偶尔在楼道遇见，会多聊两句。陈默帮她修过一次电脑，阿媚则在他感冒时，端来一锅熬得软糯喷香的海鲜粥。

楼下的流言并未停止，甚至因为阿媚偶尔晚归时，接送的车又换了一辆新的，而增添了新的谈资。

但陈默再听到那些窃窃私语时，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雨夜她湿漉漉的眼睛，阳台上生机勃勃的花朵，以及那锅暖胃的粥。

美人阿媚，依旧美得惹眼，依旧行踪成谜。但陈默知道，在那张被众人轻易贴上标签的美丽皮囊下，藏着一个挣扎的、疲惫的、却依然努力想抓住点什么、让自己能安顿下来的灵魂。

她不是妖精，只是个在现实生活里，用自己的方式拼命划水的普通人。

作者 关东月，吉林人，现居广东佛山。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世界诗人》签约作家，《中外华语作家》签约作家，经典文学网签约作家，《黑土文韵》特约作家，长春市作家协会会员，《当代文学艺术》副总编，《中外文化传媒》副主编，《当代精英文学》顾问。作品散见于诗刊，《春风》《蔘花》，《青年月刊》人民日报，农民日报，吉林日报，长春日报，羊城晚报等全国报刊杂志及各大媒体网络平台，有多篇获奖作品被选编入《当代华语作家获奖文集》，《中国亲情诗典》，《中国实力诗人优秀作品集》，《中国最美爱情诗选》，《中国精典小说，散文，诗歌集》等多部国家出版物文集。荣获全国首届东岳文学奖，第三届孔子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