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陕西人看来，一个女人厉害了并不可怕，娶个厉害的媳妇才能守住家，不辱门楣。这种厉害不是争舍斗嘴，不是无理取闹，不是蛮不讲理，不是胡搅蛮缠，不是得理不饶人，更不是仗势欺人，明争暗斗，致人死地。遇到这种女人，你不败也输三分，因为她不跟你撒泼打滚、喊爹骂娘，而是看准你的漏洞，揪住你的错误，攻击你的弱点，击溃你的防线，慢慢地你就会自知理亏，败下阵来。

　　陕西人把这种厉害叫做“歪”，之前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具有夸赞意味的褒义之词要用“歪”字来表达，起初我以为用词不当，写法错误，但经过考证的确是“歪”字。      

       “歪”是一个会意字，由“不”和“正”两个字组合而成，“不正”即为“歪”，其本义是不正、偏斜。根据《正字通》记载和解释：“歪”是“竵【wāi】”的俗写，但“歪”字更能形象、便捷地表达“不正”这一概念，因而才能在民间被广泛使用并固定下来。

       最初的“歪”主要用于描述物体的位置或形态不正、偏斜。由物体的不正逐渐引申到人的行为、品德、作风等方面的不正当、不正派。比如现在常见的成语“歪门邪道”、“歪风邪气”、“歪心邪意”等。 “歪”除了基本的“不正”意思外，还有“恶”“狠”“霸道”“强势”等含义，用来形容人的性格或行为特点。在川渝方言里也是如此。     

       这么看来，“歪”应该属于贬义词，为什么陕西方言会有褒义之味呢？这就需要说一说方言里的“反话反说”现象，就是传统训诂学所说的“反训”。比如，女人骂男人“坏蛋”、“死鬼”、“挨千刀的”、“咬死你”、“吃了你”表达的绝不是字面的意思，而是表达了爱不上的着急、爱不够的置气、放不下的怨气等等复杂心情和爱意。

       我之前有一篇文章专门讲过“歹得很”。“歹”本是不好的意思，但陕西人却用“歹得很”赞美那些美到极致、妙到极点、爱到极深的人和物。比如吃到香喷喷的美食时就会点头说“歹得很”，看到极致的美景时禁不住赞叹“歹得很”，碰见美女翩然而过时惊呼“歹得很”，觉得心满意足时就直呼“歹、歹、歹”。总之，凡是值得称颂的都能以“歹”抒怀，以“歹”言情。     

       同理，“歪”的本义是不正，却有指正的用法。比如，“李老师课教得好，但就是爱歪人。”“额爸动不动就歪额。”这两句话里的“歪”就是训斥、教训、批评、指正的意思。请注意！歪别人的人自然有歪人的本领、身份和地位，以及歪人的道理。假如你自身有问题，行事不正，做人不端，你还有什么资格歪别人。可见，歪人其实就是能够洞穿别人的歪心思，戳穿别人的歪门道，抓住别人错误和漏洞的人，能够据理力争，以理服人，毫不退让，强势维护自身权利的人。

　　我大伯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能人，性格强悍，做事果断，但每次跟我母亲过招不是面红耳赤，就是掩面而去，因为母亲总是以理服人，以德报怨，大伯再能行也输在了“理”上。我大伯经常跟人说，我跟谁都干斗，就是不敢跟我那弟媳争，因为她总是占着理。为此，母亲也被冠上了“歪”的恶名。当我开始深入研究陕西方言之后，我才猛然懂得母亲的“歪”并非恶名，而是有理不吃眼前亏，无理不与争长短，不向强人低头，也不给落魄者泼水，甚至还有点刚正不阿，压强扶弱的英雄气概。

       当然，陕西方言里的“歪人”绝对不可能跟你平心静气坐下来讲道理，“歪人”首先是厉害、泼辣、强势的人，然后才是据理力争，以理屈人的人，是那些能占住理，而且会讲理的人。“歪媳妇”也绝对不是温柔善良，言听计从的小媳妇，而是能够顶住半边天，镇住妖邪，守住门户的能媳妇。因此，陕西人不怕给娃娶个歪媳妇，只要她讲道理，不胡来，能撑住家，就是好媳妇。

       但“麻迷儿”就不一样了，说实话，谁要是娶了个“麻迷儿”媳妇准是倒了八辈子霉，绝对是家门不幸。不信听我给你说。     

       陕西人口中的“麻迷儿”意即麻木不仁、迷糊不清的人。“麻迷儿”有三大特点：不懂道理，不听道理，不讲道理。不懂道理，指的是心中没有理，不知道什么是理，可以说这是原罪，是家教不好造就的，在她的心中没有是非公正，只有损人利己，对自己不利就跟你胡搅蛮缠，撒泼打滚。不听道理，你再有理都无用，因为她根本就不听，你晓之以理，她说你扯淡，你晓以利害，她说你骗鬼，你晓之以情，她让你滚蛋。不讲道理，明知自己理亏，但就是不认错不低头，不跟你争个三分理决不罢休，什么话都能说出口，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听人说“麻迷儿”的长相也有特点，首先是眉毛，最典型的三种“麻迷儿”眉形就是交眉、乱眉和压目眉。交眉，眉间距极小，两条眉毛几乎连在一起，互相交缠在一起。乱眉，也叫扫把眉和碎眉，眉形如扫把一样头尖尾散，即眉头尖细而眉尾散碎。压目眉，也叫重压眉，眉毛下落，与眼睛之间距离近，就像眉毛压着眼睛。其次是脸有踅肉，踅【xué】表意是横向不顺、斜向不正，踅肉是指脸上的肌肉不顺不正，看起来有些骄横狰狞。人常说“相由心生”，面相能反映出一个人的性格特点，不一定适用每个人，你信则是，不信则罔，我个人觉得还是有点道理的。

　　歪媳妇与麻迷儿有所不同，再歪的媳妇都怕麻迷儿，歪媳妇虽然厉害但讲道理，而麻迷儿不讲道理还蛮横，如同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在农村，歪媳妇跟左邻右舍的关系还不错，麻迷儿则人见人躲，没人敢跟麻迷儿打交道。     

       歪不歪，麻不麻，都是个性使然，而个性的形成都是自小的积累、家风的影响，父母的言传身教，“买猪看圈，住房看院”；“娶妻不怕歪，就怕是个麻迷儿” 说的都是这个理，但愿天下父母都能给孩子找一个既有个性，又有本事，更懂道理的歪媳妇，也不要找一个麻木不仁、迷糊不清、蛮不讲理的麻迷儿。

季志平，男，陕西礼泉县人，山东大学毕业，民盟盟员，杨凌示范区作协理事，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林业生态作家协会会员，研究员，长期从事林业科学研究工作，曾获陕西省科学技术奖，出版多部专业著作，获十几项发明专利授权。2022年开始文学创作，创作的重点是陕西关中方言，同时也创作小说、诗歌和散文，曾创下一星期25.69万人次的阅读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