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孟浩然》
唐·李白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赠孟浩然》创作于开元二十三年(735年)前后,此时李白寓居安陆十年间与孟浩然形成深度精神共鸣。全诗以"吾爱孟夫子"为情感基点,通过时空维度与价值维度的双重建构,完成对隐逸精神的诗学阐释。
在时空维度上,"红颜弃轩冕"与"白首卧松云"构成生命历程的完整图谱。青年时期的主动弃仕(红颜弃轩冕)与暮年时期的彻底归隐(白首卧松云),形成纵向的时间轴线。这种从"入世"到"出世"的转折,暗合儒家"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传统,但孟浩然的选择更具决绝性——其"不才明主弃"的自我放逐,彻底切断了与仕途的关联。
在价值维度上,"醉月频中圣"与"迷花不事君"构建起精神世界的坐标系。月下醉饮的魏晋风度(醉月频中圣)与花草自适的陶渊明式恬淡(迷花不事君),形成横向的价值参照。这种将饮酒与赏花作为精神寄托的书写方式,既是对建安风骨的继承,更是对盛唐文人精神独立性的宣示。
孟浩然"四十岁游京师,应进士不第"的经历,在诗中被转化为"弃轩冕"的主动选择。这种解构体现在三个层面:其一,将科举失意转化为精神超越的契机;其二,把隐居生活升华为审美存在的方式;其三,通过"不事君"的宣言,完成对主流价值体系的诗意反拨。李白以"徒此揖清芬"的姿态,将隐逸从生存方式升华为精神境界。
诗歌突破了传统隐逸诗"穷则独善"的局限,构建了新型士人精神模型。孟浩然"卧松云"的生存状态,既非东汉严光式的政治避险,也非东晋陶潜式的无奈归隐,而是基于主体自觉的文化选择。这种选择在"迷花不事君"中得到具象化呈现——花草世界成为对抗功名体系的象征空间。
严羽《沧浪诗话》评此诗"气象浑穆",正因其暗含盛唐文人的精神底色。当李白写"高山安可仰"时,既是对孟浩然人格的礼赞,更是对盛唐文人理想人格的期许。这种将个体精神升华为时代精神的书写策略,使隐逸主题超越个人范畴,成为盛唐文化的重要符号。
诗歌构建了独特的隐逸意象群:"松云"象征高洁志趣,"醉月"暗含魏晋风度,"迷花"隐喻自然意趣。这些意象并非简单罗列,而是形成互文关系:"松云"的恒定与"醉月"的迷离构成张力,"迷花"的沉醉与"不事君"的决绝形成呼应。特别是"中圣"典故的运用,将饮酒行为升华为精神超越的仪式。
全诗采用"总-分-总"的递进结构:首联以"风流"定调,中间两联通过"弃-卧""醉-迷"的动词组合展开具象描绘,尾联以"高山"作结。这种结构产生双重效果:横向看,形成从现实到理想的升华轨迹;纵向看,构建起由表及里的认知层次。特别是"安可仰"的否定句式,将敬慕之情推向极致。
在格律运用上,突破五律的工整束缚,形成"中二联不对而工"的独特效果。"弃轩冕"与"卧松云"、"醉月"与"迷花"看似不对仗,实则通过语义对应达成平衡。在修辞策略上,将抽象品格具象化为可感知的审美对象:"清芬"以嗅觉感知喻指道德境界,"高山"以视觉形象象征精神高度。
传统赠答诗多侧重交际功能,此诗却将私人情感升华为公共价值。当李白写"徒此揖清芬"时,已将赠答对象转化为文化符号。这种写作策略影响了后世如王维《赠孟浩然》等作品的创作,使赠答诗成为塑造文人形象的重要载体。
相较于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写实手法,李白采用"醉月频中圣"的浪漫笔法;相对于王维"空山新雨后"的禅意表达,此诗更具人间烟火气。这种"以俗写雅"的策略,开创了隐逸诗的新境界。苏轼"韵高而才短"的评价,恰从侧面证明其风格的创新性。
诗歌塑造的孟浩然形象,成为后世文人对抗现实的精神资源。宋明隐士将"高山安可仰"作为精神标尺,清代文人以"清芬"喻指气节。这种影响延续至现代,朱光潜《诗论》中将其作为"隐逸人格"的典型案例,证明其已升华为文化原型。
《赠孟浩然》通过精妙的诗学建构,将私人情感转化为时代精神的文化符号。李白以"风流"为经,"隐逸"为纬,编织出盛唐文人的精神图谱。该诗在诗学史上的突破性在于:将赠答诗的交际功能转化为文化建构功能,把隐逸主题从生存选择升华为审美存在,使个体品格成为时代精神的象征。这种创作策略定义了盛唐隐逸诗的美学范式,为后世文人提供了对抗现实的精神武器。( 本诗评独家首发,选自史传统《再评唐诗三百首》第四辑:五言律诗。本书稿寻求合作出版商)
作者介绍:史传统,盘锦市作家协会会员,《诗人》杂志签约作家,著有《鹤的鸣叫:论周瑟瑟的诗歌》《再评唐诗三百首》《三十部文学名著最新解读》《我所知道的中国皇帝》《九州风物吟》《心湖涟语》等专著。作品散见《河南文学》《诗人》《岳阳文学》《燕州文学》以及人民网等各大网络媒体,先后发表文艺评论、诗歌、散文作品2000多篇(首),累计500多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