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里的曹操(二)
文/铁道兵报社 罗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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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89年初冬。纷纷扬扬的雪花,将陈留县点兵场装扮得银装素裹。曹操身披狐裘,站在点兵台上,目光如炬,扫视着台下前来报名的义兵们。

东汉末年,并州牧董卓借外戚与宦官内斗,引兵进入京都洛阳,杀少帝,卧龙床,淫乱后宫,纵兵抢掠,无恶不作。曹操决心为国除贼,弃官逃回陈留,散尽家财,招募义兵,并广发檄文,邀请天下英雄共襄义举,组织起一支由十八路诸侯参加的讨伐董卓联军。
当34岁的曹操于陈留起兵,率先举起讨董大旗时,三国时代另两位风云人物:28岁的刘备还在军阀公孙瓒手下当参谋,7岁的孙权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朋友。
董卓见势不妙,裏挟汉献帝逃往长安,行前一把火烧了洛阳,将这个万邦来朝的世界级都城变成一片废墟。帝国的根基,连同宗庙、典章、祖制,一起化为灰烬。
站在邙山之巅,曹操放眼望去,看到的是“二百里内,无复孑遗”的苍凉景象,不由泪沾衣襟,哀伤如潮水般漫过心岸,写下痛心疾首的《薤露行》一诗:“贼臣持国柄,杀主灭宇京。荡覆帝基业,宗庙已燔丧。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
微子是商纣王长兄,殷商覆亡后,微子经过殷都朝歌,看到昔日辉煌的宫阙一片倾废,无比伤感。曹操借微子回望朝歌那一眼,将自己对故国倾覆的无比悲痛,跃然纸上。
《薤露行》原本是古人出丧时唱的歌,曹操却用古调来写时事,表达了对国家丧乱、君王受难、百姓遭殃的悲愤。单从文学性上讲,曹操这首诗,将古乐府从宫廷艳词中挣脱出来,开创了古乐府写新内容的风气之先。
如果说在《薤露行》诗中,曹操对汉室的倾覆、百姓的苦难,还只是流露出“微子去之”的伤感,那么在《蒿里行》诗中,曹操则写尽乱世的悲惨,对陷入水深火热的百姓,流露出无边同情与悯恤,字字句句透露着血泪沧桑。
曹操走在满目疮痍的荒野上,饿殍遍野,尸骨累累,仿佛走入人间地獄。百姓的苦难,让诗人心在滴血,肝肠寸断。于是他蘸着血泪写下《蒿里行》:“铠甲生䖠虱,万姓已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一具具惨白的尸骨暴露于荒野,茫茫大地上听不到鸡鸣犬吠,没有一丝生命气息。这样惨绝人寰的景象,比之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更令人触目惊心!
刻在竹简上的诗句,恰似暗夜中的青铜烛台,照见了曹操真实的灵魂褶皱。如果没有顾念苍生的悲悯,没有兼济天下的情怀,无论如何也写不出这样的诗句!
文采可以装点,但情怀不能装点。
《薤露行》与《蒿里行》为姊妹篇,两首诗详细记录了汉末动乱的来龙去脉,以及造成的社会灾难,读来如浏览一幅汉末的历史画卷,被诗史评论家称为“汉末实录,真诗史也。”
在中国诗歌史上,杜甫以写诗史见长,笔下的“三吏三别”,千古传颂,而曹操则是开创诗史写作的第一人。他的诗仿佛是时代的镜像,照见乱离,映出疮痍,为中国历史做出了另一种贡献,开辟了一条“以诗存史”的新路径。他用自己的诗成全了历史,也成全了自己。
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与那些无病呻吟、只顾伤春悲秋的寻常文人不同,曹操的每行诗都是用血与火写成的,在刀光剑影中迸发出惊人光华。
建安十一年,为平定北方,曹操带着连年征战的疲劳,率军由华北平原进入太行山,讨伐占据上党壶关复叛的袁绍外甥高干。
当时正值隆冬,风雪如刀,将太行山削成惨白的巨骨,行军苦不堪言。曹操慨然有感,于鞍马上写下《苦寒行》:“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水深桥梁绝,中路正徘徊。迷惑失故路,薄暮无宿栖。行行日已远,人马同时饥。担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悲彼《东山》诗,悠悠使我哀。”
霜雪严寒里,曹操深情写下水深桥断、迷路无宿、破冰做饭的军旅之苦,还有士卒连年征战不能归家之悲。《东山》是《诗经》中的名篇,表现的是周公三年冬征,战士对家乡的思念之情。曹操借这个典故,表达了对战火不息、将士有家难回的同情与体恤。
壶关女墙上,高干“并”字大旗在风中折落。如血的残阳里,曹操迎风立马,嘴里喃喃念着:“悲彼《东山》诗,悠悠使我哀”……疲惫的将士循着低沉的声音,热流奔涌。那一刻,他们发现,横刀立马的统帅,原来是个侠骨柔肠的诗人!
“闲坐悲君亦自悲”,这是唐人元稹悼念亡妻《遣悲怀三首》中的诗句,元稹悲伤的是妻子和自己,而曹操长久哀伤的是士兵和天下。
在异常险恶的沙场之外,曹操有着一个苍茫广阔的精神疆场。
官渡一战击败袁绍后,曹操返回故乡谯县,走了一整天,看不到一个熟人,曾经与他一起闯荡天下的乡亲大多已埋骨他乡,这情景令他备觉伤感。于是,他在故乡颁布下著名的《军谯令》,命令给阵亡将士的后人分田分牛,并建立学校让他们读书,同时修建阵亡将士祠堂,供人们拜祭。
曹操还说,这样等到自己百年之后和他们相聚,就没有遗憾了!
无情未必真豪杰。这世间,最感人的不只是建功立业的坚持,还有对普通人最质朴的人文关怀。
混乱的天下,盘踞一方的群雄,眼里只有地盘、兵马、钱财。百姓的生活痛苦,除了曹操无人关注,百姓的悲惨遭遇,也只有曹操看到了。光凭这一点,他比大多数人都了不起!
在汉末那个乱世黑暗中,曹操不仅用一首首诗篇,为那个时代凄怆幽寒的人心,送去文学的抚慰,还将一统天下后的理想社会,一字一句刻入诗中。
在《对酒》诗中,曹操以极大热情,憧憬了天下大治的美好理想:“太平时,吏不呼门。王者贤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咸礼让,民无所争讼。三年耕有九年储,仓谷满盈。斑马不负载。雨泽如此,百谷用成。却走马,以粪其土田……路无拾遗之私。囹圄空虚,冬季不断。人耄耋,皆得以寿终。恩泽广济草木昆虫。”
这首诗同另外一首《度关山》一样,不啻是千年前曹操心中的“中国梦”:政治清明,君圣臣贤,讼獄不兴,五谷丰登,国富民足,没有征战,马放南山,路无拾遗,老人皆得寿终,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这样的社会,即使放在千年后的今天,依然令人神往。
二百年后,一位田园诗人也道出同样美好的“中国梦”:“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不知名叫陶渊明的这位大诗人,是否受到前辈曹操的启发,才写下名动后世的巜桃花源记》?
曹操将他心系黎民、昐望太平盛世之情,不仅写在诗里,也写在了大地上。平定北方后,他大兴农田水利建设,推行屯田,奖励农桑,安置流民,抑制豪强,生产得到发展,“五年中仓廪丰实”。在他的治理下,曾经荒芜的中原大地,炊烟袅袅,蒸蒸日上,满血复活。
当代诗人顾城有首很有名的诗,这样写道:“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晴,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曹操就是如此,他的诗从来不是远离尘世的风花雪月,也很少有个人的闲愁哀怨,而是直击乱世的黑暗,扛起责任,追寻光明。
人生如寄,唯有情怀与担当永存。
(未完待续)

作者罗光明,1973年1月入伍,在铁道兵四师19团历任战士、新闻报道员、新闻干事。1981年任《铁道兵》报社编辑、兵改工,后任《铁道工程报》《中国铁建铁道建筑报》编辑室主任、报社总编助理,至2014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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