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罗荣短篇小说集《入世》漫议
一个作家的作品如果能使读者久久不能忘怀,甚至过了数十年依然能记起它,这样的作品无疑是少见的好作品。我记得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赣南文艺》读到过作家罗荣写的一篇名叫《赶圩》的小说,其中的主人公麻癞子的形象至今令我难忘,时不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进入二十一世纪初,我又读到了《赶圩》作者罗荣的小说集《入世》(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这本二十五万字的小说合集又让我看到了一群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们的喜怒哀乐,里面每一个鲜活的人物形象,他们坎坷的遭遇和悲剧人生,也久久萦绕在我心头,以至于我心中常常会浮现小说中的一些场景,浮现出那些说着土话土语,甚至有些粗俗的但又栩栩如生的小人物们的形象。
原江西省文联主席、著名作家刘华同志在《平民百姓的憧憬与现实》读罗荣的小说集《入世》一文中指出:“象罗荣把他的这本小说集定名为《人世》,我想,仅由这书名也是可以管窥他的创作思想的。作为生活在基层的业余作家,罗荣始终坚持着自己对小说艺术的理解,不趋时媚俗,不被‘乱花’迷眼,全神贯注于平民百姓的生活命运,这是十分可贵的。并且,他在描写平民百姓生活憧憬与生存现实的矛盾时执意地况味人生,构成了自己的艺术特色。”
的确,罗荣的小说,写的差不多全是凡人小事,一一那些生活中你经常可以见到、没有引起你特别注意的人,那些现实中你司空见惯、看来平淡如水的事。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场面,没有曲折离奇的故事,也没有令人眩目的色彩,一切,就象生活本身那样质朴、平谈。但透过那些平凡的画面,你会看到人的命运在时代大潮冲击下有时是多么的无奈,多么的悲剧。你会对他们产生无限的同情,甚至感同身受其中的苦难。
《入世》共收入作家创作的短篇小说(其中中篇3篇)22篇,在这些作品中,反映现实生活题材的有16篇,革命历史题材的5篇,还有一篇类似于故事新编的小说。但不管是反映现实生活题材的、还是革命历史题材的作品,统统都是以小人物为主角,都是写的小人物的命运。作者之所以选择小人物为主角,这与作者的生活有关,因为作者生活在底层,作者当过学生、下放知青、参加过解放军,作者周边生活的就是这么一些人,他熟悉这些人,这些人的喜怒哀乐、理想追求、包括一些鸡毛算皮的事他都了如指掌。因此我们读起来有身临其境之感,好象这些事,这些人就在我们中间。
在这些作品中,我比较喜欢《入世》《断指》和《杀猪》。《入世》是中篇小说,作品描绘了我家、老鲁家、老王家三家人命运。老鲁是西北军孙连仲部二十六路军的一个士兵,后来参加宁都起义编入红五军团,再后末因负伤退出行伍,留在了宁都。老王是洪州人,抗日战争时飘落到宁都安家。这三家人以不同的机缘巧合联结在一起,演绎了一段命运交响曲。在这个中篇里,描绘了“我”及邻居老鲁、老王两家人的生活、命运和归宿,写了“我”父亲、老鲁、老王三人的生与死。作者没有一味地追述他们的传奇经历,而只是截取了这些人物“入世”与归宿的片段,但我们从这些片断和归宿中,依然能看到他们坎坷的命运。而造成悲剧的则是当时大环境和政治使然。《断指》反映的是改革开放初期农村农民的生活,小说刻画了三官、疤子等人物。三官是个农民,种一季辣椒只有三、四百块钱收入。而疤子告诉他,去自己公司的锯木场工作,一个月就有三百块,尽管疤子为人口碑不好,但金钱的诱惑还是战胜了理性思考。疤子是公司的老板,三官共大时的同学,共同的人生却造就了不同的命运:一个有钱老板,一个还在为做三间房屋而拼搏的农民。对疤子,作者没有过多的丑化他,甚至还让人觉得他有人情味。但现实是严皓的,为了赶任务,锯木场需要加班加点,而悲剧也发生了,三官的搭档的四个手指被台锯锯掉了。尽管对这悲剧性的一幕作者没有惊天动地的描写,甚至还有些轻描淡写,但透过字里行间,我们却感受到了“资本”的残酷,打工人为了生存的无奈。让我们感觉到农民真难,农民活得真苦真累。让我们不由产生深深的同情。《杀猪》里的我,一个贫民百姓的小孩,最渴望的是能吃上一顿猪肉,拿到今天来说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但在三年自然灾害的岁月里,父亲只有35元工资,还要养活全家十口人,是吃每斤15块钱的肉重要?还是活命更重要?这是不言而喻的。为了能吃上肉,我去打麻雀、捉鱼,这虽也是肉,但毕竞不是猪肉。后来为了实现吃肉的理想,家中养了两头猪,猪养肥了,一头交了公购任务,一头留着自己吃,可宰杀后又落空了,父亲因挪借了单位的钱,猪肉拉去抵债了……作者通过对孩提时代生活的回忆,让我们感到那个时代人民生活的苦涩、生活的沉重。
宁都是中共中央苏区时期的全红县,是中央苏区的早期摇篮,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作者生于斯长于斯,自然不能置身于度外。收入书中的《扶辔》《血证》《照壁》《合坟》《仙履》便是作者对红色文化的思考和奉献。
《仙履》描绘了七公和一个红军遗属寡妇的故事,五十四年前七公和寡妇的丈夫参加了红军,寡妇的丈夫牺牲了,七公也成了瘸子。寡妇哭瞎了眼睛,但他们依然活在那过去的岁月中,七公去催缴军鞋,瞎眼寡妇在打草鞋……七公穿着瞎眼寡妇打的草鞋,仿佛又行进在红军的队列中。作者这样写道:“七公仿佛夹在一支队伍中间,稳稳地迈着步履,后来,他就飘起来,整个身子在升腾,耳中一个久违的声音对他说:‘老七,你没有掉队!’‘没有掉队’七公大声应道,‘你看我脚上穿的是什么?仙履!’” 我不知道这是悲剧呢?还是喜剧?或者,是一种不变信念……而《扶辔》里的妇娘为了当红军的丈夫苦苦支撑着贫寒的家,而当了首长的丈夫回家后却不分青红皂白辱骂含辛茹苦的妇娘,在族叔的教育下,才知道自己冤枉了妇娘,才知道自己今天之所以能成为首长,正是妇娘的“扶辔”之功劳。《血证》则歌颂了一个舍己救百姓的县苏维埃军事部长和一个冤死的女人。是这个冤死的女人在反共靖卫团围住村子前,把腿肿得如桶粗的军事部长救进了她浆夏布的岩洞。然而靖卫团却以每天杀一个村民威胁村中百姓交出军事部长,军事部长为了救百姓,坚持要女人把自己交出去,女人誓死不肯,军事部长以死要胁,女人被迫无奈……军事部长被靖卫团抓走了,但女人被村里百姓们误认为是告密者,被村里人处死了。装殓时,发现她贴身穿着军事部长的白袿,白袿上写满了血字,军事部长用自己的血衣证明女人是无辜的。然而,女人却含冤死去永远活不回来了,而且军事部长后来成为了烈士,修了高头大墓祭祀,而女人却只有躺在萋萋荒草丛中与明月清风相伴……这难以诉说的悲剧让人惊讶,也让人愤慨命运的不公。令人震撼的是《照壁》里的母亲,她的大儿子被反共靖卫团杀害了,又把仅有的小儿子送进了红军队伍,当红军离开时,朱毛拉着母亲的手说过三五年就会回来,母亲坚定地相信朱毛的话不打诳,于是默默地坚守着,等待着,每天一道,将划痕刻在照壁上,一共刻了一千八百道(五年),最终母亲没有等到朱毛红军回来,也没等到小儿子回来,只留下了这一千八百道划痕,留下了老区人民对革命忠贞不渝的情爱。《合坟》是一个悲喜剧。坟里的将军是一个活着的死人。将军参加革命离开了村子,他留在村里的老婆死了,村里人认为将军也死了,因为村里人认为能躲过枪林弹雨的人是少之又少,百人中难逃一人,因此将军肯定也死了,于是村里人把将军的名字与其老婆的名字刻在了一起,做成了合坟。但令人没想到的是革命胜利了,将军也回乡了,成了活着的死人。将军知道革命是残酷的,是要死人的。幸运的是他没有成为合坟中的枯骨,而是顽强地活下来了。真让人感叹命运既捉弄人也眷顾人。
罗荣的作品真实、质朴、自然,生动,它既没有故弄玄虚的惊人之笔,也没有取悦于人的掻首弄姿。他不是靠编织故事的技巧,而是用对生活的忠实描绘来拨动读者心弦的。他反对对作品的雕饰,他相信朴素的力量。他的作品,尽管格调有所不同,但几乎都有真切自然的特点。即使某些情节稍奇特,它们也不是作者的杜撰,而是有生活的依据,符合生活的规律。
如《深潭》中的阿虹和鲶子,他们是一对恋人,他们没有城市男女花前月下的窃窈私语,也没有舞厅灯红酒绿的疯狂,她和鲶子最浪漫的事就是坐在深潭旁互相对望,或看着墨绿转着圈圈的潭水,或看着鲶子用炸药炸鱼。在鲶子炸鱼前,两人有这么一段描写和对话:“在大榕树下,阿红看着鲶子拆开两筒硝铵炸药,用报纸包在一起:又用细麻绳左一道右一道地扎紧,然后在炸药包上捆了块厚重的石头。接着他用一根尖利的树枝在炸药包上戳了个洞,把一枚雷管深深地塞进去。阿红看到雷管上的引线只留有半寸长,她叫了一声:‘鲶子!’鲶子放下炸药包,到水边洗了手,走回来坐到阿虹身边摸出烟来抽,‘没事!’他大大咧例地说,‘除非命中注定……’‘鲶子,你现在不要胡思乱想,你不如早点把炸药丢下去,免得我的心老是悬着。’ 鲶子说,‘时辰早了点。’他把眼光移向深潭,‘阿虹。’鲶子终于说,‘如果我炸成了残废或者炸死了,你怎么办?’阿红生气地驾了声,‘屁话!’鲶子把眼光移到草地上,‘说真的阿虹,我真怕死,死了或者残废了我就失去了你。’阿虹连忙用手捂住了鲶子的嘴。” 这一段描述是细腻的、真实的,两人的对话也是自然而然的情感流露,既朴素又很生活化,没有丝毫的雕饰痕迹。这样的描述和对话,在小说集中比比皆是。
如《老饕》中老饕和吉老打赌吃肉的描写:“他腆着肚子走到老饕身边,‘伙计,今天你那粗糠夯的肚子该惬意了呢?’‘卵子!’老饕把最后一口水酒灌下喉咙,夹上他那份的最后一块肉塞进了无底洞。‘操你家的,你还吃得?’吉佬不无妒嫉地问。老饕翻翻眼皮,‘你们是鸟肚子。我吃这点东西算个卵!’……‘老饕,’吉佬嘿嘿一笑,‘你要有本事再吃下一份肉,我吉佬今天请客。’老饕站起来,咧开大嘴也嘿嘿一笑‘你吉佬不要反悔。’吉佬击了一下桌子,‘男子汉大丈夫,谁说话不算数,小的们,拿过来!’老饕兴奋得大叫。吉老讲定半小时为限……‘还消半小时?十五分钟我就消灭了它! ’老饕夹起一块被酱油泡黄了的肉,麻利地伸进嘴里。两排利牙只用了几个回合,就把肉送下了肚。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十几分钟后,肉只剩下了三四两……。老饕要过一钵水酒,咕噜噜灌下去大半。‘填填空。’他说。‘适可而止吧。’吉佬盯着钵子里的剩肉,脸上显出几分痛苦来,‘吃不下就算了,我不罚你。’‘笑话! ’老饕大叫,‘你记不记得有一年我们在桃渚,我一口气吃过八钵米汤,二斤米饭,人家都喊我城隍老爷。’他用筷子挑起一块肉,戏谑地伸到吉佬眼前一晃,送进嘴里嚼一嚼,咽下去。‘还有一次,’他张开嘴,突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闷响,赶紧恐慌地灌下了一口酒……紧接着,他又打出几个嗝。时间又过去了五分钟,他稀疏的眉毛微微皱了皱,手上的筷子犹犹豫豫夹起块肉。端详端详,送进嘴里。肉有些艰难地下了肚,他又颤着手夹上了一块。“好了,”吉佬说, ‘操你家的,你要撑死了,我就白喂了一条狗。’‘放屁!嗝,男子汉说话……嗝,不算数,嗝……嗝,就是女人……’老饕饱嗝连天……‘还有几分钟? ’他问。‘还差一分钟。’老饕飞速夺过筷子,夹起肉伸进嘴里,由于起身太猛,他脚下晃了几晃,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打赌是我们老百姓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事,作者用平实的、朴实的语言忠实的描述了打赌的整个过程,而自然的、性格化的甚至有些粗俗的语言,却让读者看到了两个栩栩如生的人。这样的作品不正是底层百姓生活的真实写照吗?
当然,罗荣的小说并非完美无缺,我们在欣赏罗荣的小说时,既为他高超的写作技巧所惊叹,也为他带有调侃或讽刺意味的语言所折服,更为他塑造的各色各样的形象生动的小人物而点赞。但在欣赏之余,也有一些小遗憾,总觉得文章中灰色调的东西多了些,读起来常有一些压抑感……我非常赞同作家刘华的意见:“品评罗荣的小说,我们在被小人物的生活命运和作者"微笑”的讲述感染的同时,又感到某些不满足。由于作者是以平视的角度讲述人物的生活境遇,在有些作品里,当缺乏人生意识的烛照时,所描写的日常生活就显得比较琐屑,因而人物身上便缺少了值得回味的东西;罗荣的作品以回忆过去的生活为多,比较而言,描写当下百姓生活的作品似乎要逊色一些。其实,在社会生活发生深刻而复杂变化的今天,人的生活命运和心灵世界也相应地变得丰富、复杂和微妙,以罗荣的笔力,他是可以娓娓道出更多精彩的当下百姓生活故事的。期待他的“人世”更加深入,穿越尘世的风景,涉向更为迷人的心灵深处。”
作者简介--李辉荣:江西省戏剧家协会会员,有40多个小戏小品在《曲艺》《剧本》《电视与戏剧》《戏剧》《影剧新作》发表或由专业剧团上演。参与《宁都县志》《东龙村志》等10余部县乡(镇)志编撰,在《赣文化研究》《当代江西史》《广东史志》《苏区振兴论坛》《江西方志》《台湾源流》《客家纵横》《中央苏区反围剿》等杂志发表调研文章(论文)1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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