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鸡清啼
九月的晨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在虞城的老街上。我们一行四人——宋宇老师领头,红艳与我,还有曜艾堂非遗传承人罗清华老师,骑着车穿过尚在苏醒的街巷。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轻微的颠簸声,应和着远处传来的市声初起。
此行是应裴传良老师之邀,拜访退休干部杨世才局长。我对于退休官员的居所,原有些先入为主的想象:或是富丽堂皇的宅邸,或是门庭若市的热闹。却不料拐进一条安静的小巷,在一扇朴素的木门前停下。
推门而入,竟是一怔。
没有想象中的官气,反倒是一股温润的文化气息扑面而来。院中植着几竿修竹,竹叶上宿露未晞,在晨光中闪烁着。墙角一株老桂,细碎的花苞已然缀满枝头,静待中秋月明时的绽放。石板路缝隙间生着青苔,湿湿润润的,仿佛从未被尘世的喧嚣惊扰。
杨局长迎了出来。他身着简单的灰色衬衫,头发花白却梳得整齐,脸上带着笑意,那笑意是从眼睛里漾出来的,温暖而真诚。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手,指节分明,稳健有力,不像常见退休官员的养尊处优,倒像是常年执笔操劳的文人手掌。
“欢迎欢迎,裴老师已经跟我说过了。”杨局长的声音浑厚,带着此地人特有的口音,听起来亲切得很。
他将我们引向画室。这画室原是东厢房改造而成,朝东的窗子很大,晨光无遮无拦地涌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四壁挂满了书画作品,有山水,有花鸟,也有书法条幅。一张宽大的画案摆在中央,上面整齐排列着笔洗、砚台、笔架和各色颜料。最令人惊叹的是墙角堆放着的那些箱子,一箱一箱,码得整整齐齐。
“这些是……”我不禁好奇。
杨局长笑了笑,随手打开一个箱子,“都是些旧物,舍不得扔。”
箱子里竟是满满的获奖证书和荣誉证书,一本本,一摞摞,排放得一丝不苟。我粗略目测,这些箱子若全部打开,怕是能铺满半间屋子,上千本是断然有的。
红艳轻声惊叹:“这么多奖项,杨局长您真是文武双全啊。”
杨局长却只是淡淡一笑:“不过是岁月积累罢了。每本证书后面,都是一段时光,一次尝试。人老了,就爱留着这些,不是为炫耀,倒是为记得。”
他说话时,手指轻轻抚过一本略微发黄的证书封面,那动作轻柔得像在触摸易碎的梦境。
宋宇老师问道:“杨局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习书画的?”
“叫老杨就好,”他摆摆手,“退休后大家都这么叫,亲切。”然后眯起眼睛,似乎望向很远的地方:“要说书画,其实是家传的。家父生前就是小学美术老师,我从小跟着涂鸦。后来参加工作,忙了,就搁下了。直到退休,才重新拾起来。”
他领我们看墙上的作品,有临摹名家的,也有自己创作的。一幅《虞城春色图》尤为引人注目,将小城的四时风景尽收一卷之中,笔墨间可见对故乡的深情。
“画画如修行,”杨局长说,“每下一笔,都是与自己的对话。年轻时在官场,难免要说许多不得不说的话,做许多不得不做的事。如今退休,一支笔,一张纸,反倒能说真心话了。”
罗清华老师指着那幅未完成的锦鸡图,问道:“这幅作品有什么讲究吗?”
杨局长的眼睛顿时亮了:“锦鸡又名金鸡,是吉祥之鸟。它不像凤凰那般高高在上,也不似麻雀那样寻常可见。它生活在山林之中,有着绚丽的羽毛,却不过分张扬;能飞却不常飞,多数时候脚踏实地。我觉得它很像我们虞城人,有才华而不炫耀,有追求而不浮躁。”
说话间,杨局长已在案前坐下,示意我们也坐。他铺开宣纸,调好墨色,准备即兴作画赠予我们。
看他作画是一种享受。那双手不再像是退休官员的手,而完全是一双艺术家的手——稳而准,轻而重,徐而疾。笔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蘸墨,舔笔,落纸,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我作画时总想起父亲的话,”杨局长一边运笔一边说,“他常说,书画之道与为人之道相通。用笔要实在,不能虚浮,如同做人要踏实;构图要疏密有致,如同生活要懂得取舍;着色要浓淡相宜,如同处世要刚柔并济。”
笔尖在宣纸上游走,先勾勒出锦鸡的轮廓,继而细描羽毛纹理。杨局长下笔果断而准确,没有一丝犹豫。
“家教对一个人的影响是终身的,”他继续说,手中的笔并未停下,“小时候家贫,但父亲从不让我们觉得低人一等。他说物质上的贫穷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上的贫瘠。所以他省吃俭用也要买书买纸笔,教我们兄妹写字画画。”
锦鸡的身形渐渐显现,杨局长换了一支稍小的笔,蘸了朱砂,开始点缀鸡冠和羽毛的细节。
“父亲最重视的是‘诚’字。对人诚,对事诚,对艺术更要诚。不能欺人,更不能自欺。画得不好没关系,但不能假装画得好。现在有些人追求速成,三天画竹,五天画虾,一个月就要办画展。这不是诚的态度。”
杨局长的儿子敲门进来送茶,是一位中年教师,温文尔雅,笑着对我们说:“父亲又开始他的‘艺术与人生’讲座了。”语气中满是敬爱而非埋怨。
“我说错了吗?”杨局长抬头笑问。
“没错没错,您继续,我听课呢。”儿子笑着退出去,轻轻带上门。
杨局长摇摇头,眼中却满是自豪:“这孩子,从小跟着我学画,现在在中学教美术。孙女今年考上中央美院了。”他说这话时,笔下那只锦鸡似乎也昂起了头,格外精神。
不知不觉间,一幅生动的锦鸡图已然完成。杨局长提笔落款,盖印,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
“送给你们读书会,”他将画作递过来,“希望你们如锦鸡一般,脚踏实地,也不忘仰望星空。”
我们连忙道谢。我双手接过那幅画,觉得沉甸甸的,不仅是纸墨的重量,更是一种精神的传递。
告别时,杨局长送我们到门口。阳光正好,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闪着银光。他的背影挺直,既有文人的风骨,又不失干部的刚毅。
回程路上,我们推着自行车慢慢走着,谁也不舍得马上骑上去离开这片宁静。
“真不敢相信杨局长退休前是财政局长,”红艳率先打破沉默,“我印象中的财政官员都是精于计算的,没想到还有这样充满文艺气息的。”
宋宇老师点点头:“这就是虞城文化人的特点。你看历史上,我们这里出过不少文人学者,都是既务实又追求精神生活的。杨局长家的家风,其实是虞城文化传统的一个缩影。”
罗清华老师若有所思:“非遗传承也是如此。不是守着老东西不变,而是在传承中创新,在创新中传承。就像杨局长画锦鸡,既尊重传统技法,又有自己的理解和表达。”
我捧着那幅锦鸡图,忽然明白为何杨局长选择画这种鸟儿。它不像孔雀那样开屏炫耀,也不像凤凰那样高高在上,它只是在自己的山林间,活出最真实的模样——有绚丽的羽毛,却不张扬;能翱翔天空,却选择脚踏实地。
这何尝不是虞城文人的写照?有才华而不急于显山露水,有追求而不浮躁焦虑。在物欲横流的时代,保持着一份文化自信和沉静从容。
我想起杨局长画室中那些整齐摆放的证书箱。每本证书都是一个故事,一次努力,一段时光。它们被小心收藏,不是为了展示成就,而是为了记住过程——那些无人知晓的练习,那些独自面对宣纸的晨昏,那些一笔一划的修行。
家风家教,文化传承,原来就藏在这些细节之中。不是高调的口号,而是日常的实践;不是刻意的教导,而是无声的浸润。如同院中那株老桂,不言不语,却年年开出满树芬芳,香飘四方。
回到读书会,我们将锦鸡图挂在最显眼的位置。每当我看到画中那只昂首挺胸的锦鸡,就想起杨局长作画时专注的神情,想起他说过的话:“用笔要实在,不能虚浮,如同做人要踏实。”
在这个追求速成和即时满足的时代,杨局长和他的家风提醒着我们:真正的文化自信,来自于日积月累的沉淀,来自于脚踏实地的努力,来自于那份对自己、对艺术、对生活的“诚”。
锦鸡不语,下自成蹊。文化传承,家风延续,亦当如此——不必张扬,自有清香;不追求速成,而求根基牢固;不慕虚名,但求内心充实。
虞城文化之所以生生不息,正是因为有杨局长这样的文人,有这样的家风,有这样的文化自信。它们如地下潜流,静静流淌,滋养着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们。
那只锦鸡至今挂在我们读书会的墙上,每天清晨阳光照进来时,它的羽毛仿佛在发光,提醒着我们:艺术之路,人生之路,都需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前行。2025,09,07日
编辑简介
张社强(罡强)笔名:了凡。河南省虞城县信用社职工,文学爱好者。都市头条认证编辑,中国新时代认证诗人,高级文创师。商丘市作协会员。虞闻天下编辑部编缉。中华诗词学会会员。第九届半朵中文网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