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时代是中国封建社会的巅峰,也是近代化转型前夜的转折点。这个时期,经济总量跃居世界首位,人口突破3亿大关,文化典籍的编纂达到空前规模,疆域版图在乾隆中期达到极盛。然而,盛世表象下暗流涌动:国库存银增长与民间流民潮并存,文化整合与思想禁锢交织,天朝上国的外交姿态与工业文明的碰撞形成强烈反差。这种AB面特征,构成了乾隆时代复杂的历史图景。
经济奇迹:数据背后的结构性矛盾
人口突破3亿的农业革命。乾隆六年(1741年),中国人口首次突破1亿大关;至乾隆六十年(1795年),这一数字激增至3.13亿。这一奇迹的根基在于农业技术的革新与土地制度的突破。
技术革新层面,美洲高产作物的本土化改造是关键。乾隆年间,番薯(地瓜)在山东、河南的推广具有里程碑意义。这种作物具有耐寒、耐旱、抗风、抗冰雹等特性,亩产可达500公斤以上,远超传统作物。据《清实录》记载,乾隆十三年(1748年),山东巡抚鄂弥达奏报:"地瓜种植已遍及全省,饥民得以充饥。"至乾隆末年,番薯种植面积占全国耕地总面积的15%,成为仅次于水稻、小麦的第三大主粮。与此同时,玉米在西南山区的推广、马铃薯在西北高原的引种,共同构建起"立体农业"体系,使中国粮食总产量从康熙末年的1392亿斤跃升至乾隆末年的2088亿斤。
制度创新层面,乾隆帝通过"永不加赋"政策释放了农业生产力。他规定:"凡新垦之地,永免升科。"这一政策直接刺激了荒地开垦,全国耕地面积从康熙二十四年的6亿亩增至乾隆末年的10.5亿亩。值得注意的是,乾隆朝实行"虚报免税"策略,即允许地方官员将实际垦荒面积少报,以减轻农民负担。这种"藏富于民"的智慧,使农业税收占财政收入的比例从康熙末年的70%降至乾隆末年的50%,为人口增长提供了经济基础。
国库存银与民间危机的悖论。乾隆中期,国库存银达到8182万两的历史峰值,即便在乾隆六十年(1795年)退位时,仍保持7000万两的规模。这一数字远超康熙末年的3200万两和雍正末年的3400万两,看似印证了"康乾盛世"的繁荣。然而,数据背后隐藏着结构性矛盾。
财政支出结构失衡是首要问题。乾隆朝军费开支高达1.5亿两,仅平定大小金川之役就耗银7000万两;赈灾支出累计超过2亿两,如乾隆五十年(1785年)全国大旱,赈灾银达1400万两,占当年财政收入的1/3。这些支出虽维护了统治稳定,却挤压了民生投入。
民间经济困境更为严峻。乾隆末年,流民潮席卷全国。据《清史稿·食货志》记载,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流民不下百万",他们或"佣工于城市",或"结伙为匪"。这种矛盾现象的根源在于土地兼并加剧:乾隆年间,旗地、官田大量转入私人手中,地权集中程度达到历史峰值。据估算,占人口5%的地主阶级拥有全国60%的耕地。赋税制度僵化:虽然乾隆五次普免全国钱粮,但"摊丁入亩"政策实施后,人丁税转为土地税,加重了自耕农负担。货币体系紊乱:乾隆末年,白银外流导致"银贵钱贱",米价每石从1两白银涨至2两,而农民卖粮所得铜钱却因贬值难以维持生计。这种"国富民穷"的格局,为嘉庆年间的白莲教起义埋下了伏笔。
文化集大成:整合与禁锢的双重变奏
《四库全书》的文化政治学。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乾隆帝下令编纂《四库全书》,历时15年完成。这部丛书收录书籍3461种、79337卷,堪称中华文化的集大成之作。然而,其编纂过程伴随着大规模的文化毁灭。
文化整合层面,《四库全书》实现了知识的系统化整理。它采用"经、史、子、集"四部分类法,对先秦至乾隆以前的典籍进行全面梳理。例如,在医学领域,首次将《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等典籍系统编纂;在科技领域,收录了《天工开物》《农政全书》等实用著作。这种整合为后世文化传承奠定了基础。
思想禁锢层面,乾隆帝以"寓禁于征"为手段,借编书之名行毁书之实。据统计,在《四库全书》编纂期间:全毁书籍2453种、抽毁书目402种、销毁书版50种、篡改内容书籍不计其数。例如,明代《藏书》《焚书》因批判儒家思想被全毁;清代《明夷待访录》因倡导民主思想遭禁;甚至《四库全书》本身也被篡改,如将涉及边疆民族的"夷"字改为"彝"字,以维护统治合法性。
文字狱:从思想控制到恐怖统治。乾隆朝的文字狱达到历史巅峰。据统计,乾隆年间共发生文字狱130余起,远超康熙(11起)和雍正(20起)两朝。其演变呈现三个阶段:
初期(1736-1750年):以打击反清思想为主。典型案例如"胡中藻案",乾隆以"一把心肠论浊清"等诗句为借口,处死胡中藻及其亲属,并牵连广西巡抚鄂昌自杀。此案标志着文字狱从针对知识分子转向针对官僚体系。
中期(1751-1775年):转向思想禁锢。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江苏举人徐述夔诗中"大明天子重相见"被解读为怀念前朝,其已故祖父徐怀祖被开棺戮尸,子孙及地方官员数十人被处死。此案表明,文字狱已从惩罚现实犯罪转向扼杀思想萌芽。
后期(1776-1795年):演变为恐怖统治。乾隆五十年(1785年),安徽举人王锡侯编纂《字贯》,因将"雍正"列于"弘历"之前被认定为"大逆不道",全家被处斩,地方官员数十人受牵连。此案反映出文字狱已脱离文字本身,成为维护皇权绝对性的工具。
文字狱的泛滥严重摧残了知识分子的创造力。乾嘉学派虽在考据学领域取得成就,但整体上远离现实问题,形成了"为考据而考据"的学术风气。
外交困局:天朝秩序与工业文明的碰撞
马戛尔尼使团:文明对话的失败。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英国马戛尔尼使团访华,这是工业文明与农业文明的首次正面交锋。使团携带蒸汽机、织布机等工业产品,提出通商、派驻使节等要求,却遭到乾隆帝的严词拒绝。
天朝心态的体现:乾隆在给英王的敕谕中宣称:"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藉外夷货物以通有无。"这种"天朝上国"的认知,源于对中国经济规模的误判。当时中国GDP占世界32%,但这种优势建立在农业经济基础上,与英国的工业经济已存在代差。
礼仪之争的实质:马戛尔尼拒绝行三跪九叩礼,被乾隆视为"大不敬"。这场争议背后,是两种外交理念的冲突:中国坚持"朝贡体系",要求外国承认宗藩关系;英国则主张平等外交,为殖民扩张铺路。
技术展示的误读:使团演示的蒸汽机、地球仪等科技产品,被清廷官员视为"奇技淫巧"。乾隆在《英吉利国贡表》批示中称:"所求之事,皆不可行。"这种封闭心态,使中国错失了解工业革命的机遇。
闭关锁国:垄断贸易与体系瓦解。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乾隆帝宣布"一口通商",仅保留广州十三行作为对外贸易窗口。这一政策具有双重性质:
经济垄断层面:广州十三行成为清政府与外商的中介机构。行商需向政府缴纳"行用"(贸易税)、"保商"(担保费)等费用,并承担外交接待任务。例如,1793年马戛尔尼使团在广州的开支达10万两白银,全部由行商承担。这种垄断体制使行商集团迅速致富,但加重了外商负担。
体系瓦解层面:闭关政策未能阻挡西方殖民扩张。英国通过东印度公司,以广州为跳板,向中国倾销鸦片。据统计,1790-1830年间,英国对华鸦片走私量从每年1000箱增至40000箱,导致中国白银外流6亿两。这种经济渗透,最终引发了1840年的鸦片战争,打破了清王朝的朝贡体系。
文化隔绝层面:闭关政策限制了中西文化交流。乾隆年间,来华传教士人数从康熙时期的200余人锐减至不足50人,西方科技著作的翻译几乎停滞。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日本在18世纪通过长崎口岸吸收荷兰科技,开启了"兰学"运动,为明治维新奠定了基础。
乾隆时代是中国封建社会的回光返照。经济上,农业革命创造了人口奇迹,但土地兼并和货币危机埋下了社会动荡的种子;文化上,《四库全书》实现了知识整合,却以思想禁锢为代价;外交上,天朝心态与工业文明的碰撞,暴露了农业帝国的封闭性与落后性。这种AB面特征,预示着中国即将从传统社会向近代社会转型。乾隆帝去世后仅40年,鸦片战争爆发,中国被迫打开国门,开启了屈辱的近代史。乾隆时代的盛世图景,最终成为封建王朝最后的绝唱。(本书寻求出版合作商)
作者简介:史传统,诗人、评论家,中国国际教育学院(集团)文学院副院长,中国财经杂志社评论专家委员会执行主席、高级评论员,人民网人民智作认证创作者。著有评论专著《鹤的鸣叫:论周瑟瑟的诗歌》(20万字)、评论集《再评唐诗三百首》(60万字),诗集《九州风物吟》,散文集《山河绮梦》、《心湖涟语》。发布各种评论、诗歌、散文作品2000多篇(首),累计500多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