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家
文/斫竹
年轻时的一个梦境,
其实是童年真实的场景:
几间茅草屋卧在暗夜里,
安静得连一声犬吠都没有。
被责罚赶出家门的我,
充满恐惧与渴望,
用力拍打木门,
却始终无人应答。
是沉睡了?
还是已离去?
我背倚着门回望——
荒芜在四周蔓延,
却忽然不再害怕。
温暖正从门缝不断渗出,
我便在那温度里睡去。
可这些年,
他们真的都不在了。
连茅屋也被平复为麦田,
我只面对这片郁郁葱葱的新生,
怔怔站立。
他们去了哪里?
是否有人去了天堂乐园?
是否有灵魂仍在漂泊?
我仍固执地伸出双手,
试图叩响那扇不存在的门。
也时常在深夜发出叹息——
那些莫名的委屈与伤痛,
早已在心里生根。
它们究竟是什么?
多年来我不停寻找,
在生命的春季,
在开满花的小径,
遇见那个始终在敲门的孩子。
2024.4.7优家托屋
斫竹,江苏宿迁人,某托管机构举办人。喜爱文字,尤喜以诗语记录吉光片羽生活。多有作品见诸各种报刊及网络平台。
梦中的门:当回忆成为唯一的故乡
文/闭月吟
读斫竹的《回家》,仿佛看见一个永远在时光隧道中徘徊的身影。这首诗没有华丽的修辞,却用最朴素的意象勾勒出人类共通的乡愁——那不是地理意义上的返乡,而是一场与记忆、失落和自我和解的漫长对话。
诗的开篇便将我们带入一个模糊了梦境与现实的场景。“年轻时的一个梦境,其实是童年真实的场景”,这巧妙的开篇暗示了记忆的本质:随着时间流逝,真实经历渐渐变得如梦似幻,而梦境反而承载了更深层的真实。那几间卧在暗夜中的茅草屋,安静得连犬吠都没有,营造出一种奇异的静谧感,仿佛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被责罚赶出家门的孩童,用力拍打木门却无人应答,这一场景刺痛人心。孩子的恐惧与渴望如此真实,那扇拒绝开启的木门成了童年创伤的象征。我们每个人心中或许都有这样一扇门——可能是某次被拒绝的经历,某句伤人的话语,某个未能得到的回应。这些瞬间在心灵深处凝固成永恒的问号:“是沉睡了?还是已离去?”
然而诗中出现了转折。当孩子背倚着门回望,荒芜在四周蔓延,他却“忽然不再害怕”。温暖从门缝渗出,他在那温度里睡去。这门既是阻隔,又成为依靠;既是冰冷的拒绝,又是温暖的来源。这种矛盾的统一揭示了记忆的复杂本质——我们的创伤与慰藉往往来自同一源头。
时间跳跃至“这些年”,残酷的现实浮现:“他们真的都不在了。”连茅屋也被平复为麦田。这一节写得克制却极具冲击力。诗人的怅惘不是面对废墟,而是面对“郁郁葱葱的新生”。麦田象征着生命的延续,却也标志着过去的彻底消失。这种进步中的失落感,是现代人共同的经验:我们在获得的同时,也在不断失去。
“他们去了哪里?”诗人的发问是人类对逝者最原始的追问。天堂乐园与漂泊灵魂的想象,透露着对生命终极意义的探求。但更动人的是接下来的动作——“仍固执地伸出双手,试图叩响那扇不存在的门”。这“固执”二字道尽了人类对待记忆的典型态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因为那扇门早已成为自我认同的一部分。
诗末的发现令人动容:多年寻找后,在生命春季的花径上,诗人遇见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始终在敲门的孩子”。这个意象完美地捕捉了自我和解的真谛——我们寻找的答案不在外部世界,而在接纳自己的历史,与曾经受伤的自我重逢。
《回家》最终告诉我们,真正的回家不是重返某地,而是与自己的过去达成和解。那扇不存在的门,其实一直立在每个人心中;而那持续的叩门声,不是无望的祈求,而是生命自身的执着吟唱。我们都是那个永远在敲门的孩子,而回家之路,就在承认这一点的那一刻,已然开启。
2025.9.7 月榭居
《成子湖诗刊》2025.8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