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陌路穷途
“什么人?!” 厉喝声如同惊雷,在狭窄的巷子中炸响!火把的光芒瞬间将两人刚从暗渠爬出的狼狈身影照得无所遁形!
为首那员将领目光锐利如鹰,瞬间锁定两人,尤其是他们身上那与北地苦寒格格不入的、略显单薄且沾满污渍的衣衫,以及那明显刚刚进行过剧烈活动的痕迹。
任何异常,在戒严的边城都足以致命。
根本无需废话,那将领猛地一挥手:“拿下!”
身后骑兵立刻拔刀下马,如狼似虎般扑入小巷!沉重的军靴踏碎积雪,刀光映着火光,杀气凛然!
“走!”苏墨白和谢静舟反应极快,在对方动手的刹那,已然转身向着巷子另一端狂奔!
然而,这条小巷并非死胡同,另一端却通往一条稍微宽敞些的街道。他们刚冲出巷口,迎面又是一队听到动静赶来的巡逻兵!
前后夹击! 瞬间陷入绝境!
“闯过去!”苏墨白眼中闪过一抹狠色,体内那微弱的内力毫无保留地爆发,猛地撞向迎面而来的巡逻兵!他深知此刻绝不能被困住,否则一旦被大军合围,必死无疑!
谢静舟与他心意相通,身形如同鬼魅般闪动,避开了劈来的刀锋,指尖不知何时扣住的几枚铜钱激射而出,精准地打向几名士兵的手腕穴道!
惨叫声中,迎面而来的巡逻队阵型微微一乱! 就这瞬间的空隙! 两人如同游鱼般从人缝中硬生生挤了过去,不顾身后砍来的刀风,背上添了几道火辣辣的伤口,鲜血瞬间浸透了衣衫!
任何犹豫,都会葬送生机。
他们毫不停留,发足狂奔,冲入那稍宽的街道。然而,身后的追兵已然汇合,马蹄声、脚步声、呼喝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整个北凉城仿佛都被惊动了!
“钦犯在此!” “关闭坊门!别让他们跑了!”
更多的火把被点燃,更多的士兵从各个路口涌出。一张天罗地网,正在迅速收紧。
苏墨白和谢静舟如同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在错综复杂的街道间亡命奔逃。他们的内力在飞速消耗,伤势在加重,速度越来越慢。北凉城的街道布局远比中原城市更加粗犷简单,缺乏可供周旋的复杂小巷,躲避的空间越来越小。
绝望,如同冰冷的雪水,再次淹没了刚刚燃起的希望。
难道好不容易才来到北凉,就要这样功亏一篑,葬身于此?
就在两人即将被逼入一条死胡同,身后追兵已然清晰可见的刹那——
旁边一扇不起眼的、厚重的木门突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只苍老的手猛地伸出,一把抓住了跑在前面的谢静舟的手臂,将其猛地拉了进去!
苏墨白一惊,但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紧随其后,在那只手缩回去的瞬间,也挤进了门内!
“砰!” 厚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猛地关上,插销落下的声音清晰可闻。
门外,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轰然而至,却又因为失去了目标而变得混乱和愤怒。 “人呢?!” “刚才明明看到他们跑到这里!” “搜!给我挨家挨户地搜!”
门内,一片黑暗死寂。 只有三人剧烈的心跳和喘息声。
苏墨白下意识地将谢静舟护在身后,警惕地望向那只手的主人——一个身形佝偻、披着厚重旧袍、看不清面容的老者。
黑暗中,老者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雕塑。
直到门外的喧嚣声渐渐远去,似乎追兵向别的方向搜索了,老者才缓缓转过身,掀开了兜帽。
借着从门缝透入的微弱雪光,苏墨白看到了一张布满深深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苍老面孔。老人的眼睛浑浊不堪,几乎全是眼白,似乎也是个盲人。但他身上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古朴气息。
“跟我来。”老盲人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他转过身,拄着一根光滑的木杖,熟门熟路地向屋内深处走去,仿佛对这黑暗的环境早已习惯。
苏墨白和谢静舟对视一眼,稍作迟疑,还是选择跟了上去。这老人救了他们,若真有恶意,方才不必出手。
任何援手,在绝境中都值得警惕,却也值得一试。
老人带着他们穿过一个堆满杂物的堂屋,推开一扇隐蔽的、通往地下的活板门,沿着狭窄的阶梯向下走去。
下面是一个不大却干燥整洁的地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草药的清香。地窖角落里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了简单的床铺、桌椅和一些瓶瓶罐罐。
“坐。”老人指了指桌椅,自己则摸索着拿起一个陶罐,倒了两碗温水递给他们,“喝点水,压压惊。”
苏墨白和谢静舟确实又渴又累,道谢后接过水碗。水温适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甘甜,似乎还加了某种宁神的草药,喝下去后,奔逃带来的惊悸和疲惫顿时缓解了不少。
“老人家,多谢救命之恩。”苏墨白放下水碗,郑重行礼,“不知老人家如何称呼?为何要救我们?”
老盲人缓缓坐在床沿,浑浊的眸子“望”向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名字……早就忘了。街坊都叫我‘瞽叟’(gǔ sǒu,盲眼老翁的意思)。”
他顿了顿,那几乎全是眼白的眸子似乎“看”向了谢静舟的方向,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救你们,是因为……她身上的味道。”
“味道?”苏墨白一怔。
谢静舟也是微微一动。
瞽叟那干枯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极其久远的事情:“那是一种……只有北凉深处‘月牙泉’边才生长的‘幽月花’的味道。很多很多年前,有一位从京里来的、像仙女一样的贵人,身上就有这种味道……她救过我的命。”
京里来的贵人?幽月花? 苏墨白猛地看向谢静舟!端敬皇后!难道瞽叟说的是端敬皇后的母亲?或者说……端敬皇后本人年轻时曾来过北凉?
谢静舟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任何关于母亲的线索,都让她无法平静。
“那位贵人……后来怎么样了?”她声音干涩地问道。
瞽叟摇了摇头:“不知道。她只在这里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就像天上的云彩,飘走了。但她留下的恩情,老头子我一直记着。”
他“望”着谢静舟,虽然目不能视,却仿佛能感知到她的存在:“你身上的味道,和她很像……非常像。所以,我不能看着你死。”
原来如此。竟是源于这样一段跨越了数十年的恩情。
地窖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外面还在搜捕你们。”瞽叟打破了沉默,“你们不能在城里久留。宇文家的人,鼻子比雪原上的冰狼还灵。”
“宇文家?”苏墨白立刻抓住了关键词,“老人家,您知道北凉宇文家?”
瞽叟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冷笑:“北凉王,宇文博。这北凉道,名义上是朝廷的北凉道,实际上,早就是他宇文家的独立王国了。皇帝?哼,天高皇帝远,在这里,宇文博的话就是王法。”
北凉王宇文博!果然是宇文玄的同宗!灰衣人的警告绝非虚言!
“他为何要帮朝廷捉拿我们?”苏墨白追问。
“帮朝廷?”瞽叟冷笑更甚,“谁知道呢?或许是帮朝廷,或许是帮别的什么人……宇文博那个人,野心大着呢。不过,最近北凉城确实不太平,听说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
找东西?找人?目标果然是他们,或者与端敬皇后留下的东西有关!
任何王权,都充满倾轧与阴谋。
“我们必须出城。”谢静舟忽然开口,语气坚定,“老人家,您可知有什么办法?”
瞽叟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明天一早,东市会有运送夜香(粪便)出城肥田的车队。那是唯一不受严密盘查的出城路径……虽然腌臜了些,但或许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夜香车?苏墨白和谢静舟闻言,脸色都有些发白。但那确实是混出城的最佳,也可能是唯一的方法。
“多谢老人家指点。”苏墨白再次行礼。虽然方法不堪,但却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瞽叟摆了摆手:“地窖里有干净的旧衣服,你们换上。好好休息一晚吧。明天……祝你们好运。”
说完,他不再多言,摸索着站起身,缓缓走上了阶梯,将地窖留给了两人。
任何前路,都需忍辱负重。
地窖中,油灯昏暗。 苏墨白和谢静舟相对无言,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决绝与无奈。
为了活下去,为了揭开真相,有些屈辱,必须忍受。
第三十六章 秽途匿影
地窖之中,时光仿佛凝滞。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提醒着时光的流逝。
苏墨白和谢静舟换上了瞽叟留下的、虽然破旧却干净厚实的北地棉衣,将原来的衣物小心藏好。两人相对而坐,默默调息,尽可能恢复着消耗的内力和体力。明日之路,注定艰难。
任何休息,都是为了更好的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活板门被轻轻推开,瞽叟端着一些简单的食物走了下来——黑硬的馍馍和一碗咸菜疙瘩汤。 “吃吧,暖和暖和身子。”他将食物放在桌上,又补充道,“车队卯时初(凌晨5点)会经过巷口,你们提前一刻钟出去,躲在拐角的阴影里。领头的老车夫姓王,耳朵有点背,你们看准机会,趁他停车检查轱辘的时候,从后面爬上车,藏在空桶里。记住,无论听到什么,闻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多谢老人家。”两人再次道谢,虽然食物粗粝,但在此时却无比珍贵。
匆匆吃完东西,距离卯时还有一段时间。地窖中气氛沉默,一种对未知前途的忧虑弥漫在空气中。
“害怕吗?”苏墨白忽然低声问道。
谢静舟沉默了一下,轻轻摇头:“比这更糟的境地,我们也经历过。”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的坚韧。
任何恐惧,都会被经历磨平。
苏墨白看着她苍白却平静的侧脸,心中那份莫名的悸动再次浮现。从洛京陋巷的初遇,到地底祭坛的生死与共,再到这北凉寒城的相依为命……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同盟或利用。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微凉的手。
谢静舟的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挣脱。黑暗中,她空洞的眸子微微转动,仿佛在“看”着他。
没有言语,一种无声的暖流却在两人紧握的手间传递,驱散了些许严寒和不安。
时辰将至。 两人再次向瞽叟郑重道别。老盲人只是摆了摆手,浑浊的眼中似乎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走吧,活下去。”
推开地窖的门,重新回到地面。外面的风雪小了些,但天色依旧漆黑如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寒冷的时刻。
依照瞽叟的指示,他们悄无声息地溜出后门,躲在巷口拐角的阴影里,如同两只蛰伏的幼兽,等待着唯一的机会。
寒冷如同无数根细针,穿透棉衣,刺入骨髓。两人紧紧靠在一起,依靠彼此微弱的体温取暖。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分都无比漫长。
终于,在仿佛永恒的等待后,街道尽头传来了沉重的、吱吱呀呀的车轮声,以及骡马疲惫的响鼻声。
一支由五六辆破旧大车组成的车队,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缓缓行来。车上堆满了散发着恶臭的木桶,拉车的骡马瘦骨嶙峋,赶车的老车夫们也都缩着脖子,沉默寡言。
领头的那辆车,赶车的是一个头发花白、带着破皮帽的老者,应该就是瞽叟所说的王老汉。
车队缓缓靠近巷口,就在经过他们藏身的阴影时,领头那辆车的车轮似乎被冻硬的车辙卡了一下,猛地颠簸了一下。
“吁——”王老汉嘟囔着骂了一句,勒住骡子,跳下车,费力地弯腰检查着车轮。
就是现在! 苏墨白和谢静舟如同两道轻烟,从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掠出,敏捷地绕到车后。
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车上堆着的木桶大多装满了秽物,只在最里面有几个倒放着的、似乎是清洗后准备带回的空桶。
两人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屏住呼吸,手脚并用地爬上车,小心翼翼地挪开两个空桶,钻了进去,再将桶轻轻挪回原位,将自己彻底隐藏在这污秽之地。
逼仄的空间,令人窒息的恶臭,冰冷坚硬的桶壁……这一切都挑战着人的忍耐极限。
王老汉检查完车轮,似乎没发现什么问题,嘟囔着重新坐上車辕,鞭子一甩,车队再次吱吱呀呀地向前行进。
桶内的两人紧紧靠在一起,能清晰地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和压抑的呼吸。谢静舟的身体微微颤抖,苏墨白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手,传递着无言的安慰。
任何窘境,都需要相互支撑。
车队缓慢而顺利地通过了城门关卡。守城的士兵显然对这每日清晨的夜香车队早已习惯,只是远远地捂着鼻子挥挥手,便放行了,甚至连上前查看的兴趣都没有。
就这样,他们藏在令人作呕的秽物之中,有惊无险地离开了戒严的北凉城。
当车队走出足够远的距离,天色也开始蒙蒙亮时,苏墨白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观察外面。四周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远处城市的轮廓已然模糊。
他对着谢静舟点了点头。
两人看准一个车队拐弯减速的时机,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下车,迅速滚入路旁的深雪之中,借助雪堆隐藏身形。
车队毫无所觉,继续向着远方的农田驶去,渐渐消失在雪幕之中。
雪原上,只剩下两人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却带着自由的滋味。他们互相搀扶着站起身,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巨大的黑色城池。
北凉城,我们出来了。
但未来的路,依旧漫长而艰难。
“接下来,去哪里?”苏墨白看向谢静舟。周喆的指引只到北凉,之后便需要他们自己寻找了。
谢静舟沉默片刻,抬起手,指向北方那更加苍茫、更加寒冷、仿佛连接着天地的无尽雪原深处。
“去月牙泉。”她轻声道,语气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笃定,“去找……幽月花。”
任何终点,都源于起点。
两人相携,踏着深雪,向着北方,向着那未知的、母亲足迹曾至之地,毅然前行。
身后,风雪再起,渐渐掩盖了所有的痕迹。
第五卷《皇陵惊变》终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