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荒祠夜雨 (第二卷终)
离开洛京的污水道,三人如同洗去了一层无形的枷锁,却也踏入了更广阔的、危机四伏的天地。
夜风凛冽,吹拂着荒草,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无数冤魂在低泣。星月无光,浓重的乌云低压下来,预示着又一场秋雨将至。
“走这边。”婆婆对京畿地形极为熟悉,干瘦的身影在前引路,选择的尽是荒僻难行的小径、密林和干涸的河床。她的脚步看似蹒跚,实则极快,落地无声,显示出极高的轻身功夫和对环境的适应能力。
苏墨白紧随其后,内力恢复三四成后,他的五感更加敏锐,身体也轻盈了许多,虽不及全盛时期,但已能跟上婆婆的速度。他时刻保持着警惕,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手中紧握着一根临时削成的、顶端尖锐的木棍作为武器。
谢静舟被护在中间。她虽目不能视,但听觉和嗅觉发挥了巨大作用。她能通过风声判断远处是否有异常动静,能通过空气中细微的气味变化分辨出是否有陌生人或野兽靠近,甚至能通过脚下泥土的软硬和草木的形态,调整自己的步伐,走得并不比明眼人慢多少。
三人沉默疾行,不敢有丝毫耽搁。洛京就像一张巨大的罗网,他们刚刚从网眼挣脱,随时可能被再次发现。
果然,就在他们离开洛京不到一个时辰,后方远处的官道上,突然传来了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火把的光芒如同一条扭动的火蛇,迅速向着他们这个方向蔓延而来!
“是巡夜的京营骑兵!”婆婆脸色一沉,“快,进林子!”
三人立刻钻入路旁茂密的灌木丛,伏低身体,屏住呼吸。
马蹄声如雷般从不远处的官道上滚过,沉重的蹄声敲打着地面,也敲打着三人的心弦。火光照亮了小片天空,隐约可见骑兵盔甲的反光。他们似乎只是在例行巡逻,并未发现路旁的异常,很快便远去了。
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三人才松了口气,从灌木丛中出来。
“看来宇文玄并未放松对京畿的掌控。”谢静舟低声道,眉头微蹙。
“他从来都不是大意之人。”婆婆沙哑道,“接下来的路要更加小心。除了官兵,更要提防幽冥殿的耳目。那些鬼蜮伎俩,防不胜防。”
继续前行。天空开始飘起冰冷的雨丝,渐渐沥沥,打湿了他们的衣衫,也让道路变得泥泞难行。深秋的夜雨,寒意刺骨。
苏墨白脱下外袍,想递给谢静舟,她却摇了摇头:“不必。运功抵御即可,保存体力。”她体内自有一股幽深的内息流转,将寒意隔绝在外。
苏墨白不再坚持,心中却对她的实力有了新的评估。这位前朝公主,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柔弱。
又行了一个多时辰,雨越下越大。三人的衣衫早已湿透,又冷又乏。尤其是苏墨白,伤势未愈,内力消耗颇大,脸色在黑暗中显得愈发苍白。
“前面有处荒废的山神庙,暂且避一避雨吧。”婆婆指着前方山坳处一片模糊的黑影,“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强行赶路,痕迹太明显,也容易病倒。”
那确实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小庙,门扉歪倒,窗棂破损,院墙坍塌了大半。庙内神像蒙尘,蛛网遍布,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尘土气。但至少能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角落。
三人进入庙中,找了个相对干净干燥的角落歇脚。婆婆从随身携带的油布包里取出火折子,费力地引燃了一些收集来的干枯树枝,生起一小堆篝火。
橘红色的火焰跳动起来,驱散了黑暗,也带来了一丝宝贵的暖意。三人围坐在火堆旁,烘烤着湿透的衣物,沉默地吃着婆婆带来的干粮。
庙外雨声哗啦,敲打着残破的屋顶,汇成水流沿着破洞淌下,在庙内形成小小的水洼。火光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
“按照这个速度,至少还需三日才能进入云雾山范围。”婆婆拨弄着火堆,声音沙哑,“入了山,路更难走,而且……那山里,也并不太平。”
“云雾山曾有前朝皇陵,据说阴气极重,多有邪异传闻。”谢静舟轻声道,“幽冥殿在那里活动,恐怕不止是为了寻找周太傅那么简单。”
苏墨白默默听着,运转内力驱散寒意,同时缓缓化解着体内的幽锢散。每一次内力流转,都能感受到那阴寒药力的顽固,但也能感受到力量一丝丝的回归。这种缓慢而切实的变强过程,给了他一种安定的力量。
任何关系的本质都是交换。他用暂时的隐忍和痛苦,交换着生存和复仇的资本。
忽然,正在闭目调息的谢静舟耳朵微微一动,低声道:“有人来了。数量不少,脚步轻捷,是练家子,正在快速接近。”
婆婆立刻警觉起身,无声地掠到破庙门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苏墨白也立刻握紧了木棍,凝神倾听。
雨声中,果然夹杂着极其细微却迅捷的脚步声,正从不同方向向着破庙包抄而来!对方显然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试图将他们包围在这荒庙之中。
“不是官兵,也不是幽冥殿的常规人马。”婆婆脸色凝重地退回,“脚步路子很杂,像是……江湖上的杀手组织。”
杀手组织?宇文玄和幽冥殿雇佣来的?动作好快!
“准备迎敌。”谢静舟冷静地站起身,袖中滑出数枚银针,“婆婆,护住左翼。苏墨白,你伤势未愈,守住右翼门口,不必强求杀敌,阻其片刻即可。”
她的指令清晰果断,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身处危局却指挥若定的“殿下”。
苏墨白没有废话,立刻持棍占据庙门右侧的有利位置,那里有半截倒塌的泥塑遮挡。婆婆则悄无声息地隐入了左侧的阴影之中。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然到了庙外。 “咻咻咻——” 没有任何警告,密集的弩箭如同毒蜂般从破窗和门洞射入!对方根本不想废话,目的明确——格杀勿论!
苏墨白挥舞木棍,格挡开射向他和谢静舟的箭矢。木棍沉重,不如剑灵活,但他将这几日婆婆所授的发力技巧和天机宫步法结合,竟也堪堪守住。箭矢叮叮当当地被打落在地。
一轮箭雨过后,七八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入庙中!他们手持各式奇门兵刃,刀、钩、索、刺,招式狠辣刁钻,直取三人要害,配合极为默契!
战斗瞬间爆发!
庙宇空间狭小,反而限制了人数优势。苏墨白守住门口,木棍势大力沉,专砸对方手腕、脚踝等关节,虽不致命,却有效地阻碍了敌人的攻势。他内力不足,便以技巧和悍勇弥补,一时间竟拦住了两名杀手。
左侧,婆婆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阴影中闪烁,她的武器竟然是一根长长的烟袋锅!那烟袋锅时而点穴打穴,时而喷出呛人的烟雾,时而竟能发出金铁交鸣之声格挡兵刃,招式诡异莫测,与她老迈的外表格格不入,瞬间就放倒了一人。
而谢静舟身处中央,看似最是脆弱。但她听风辨位的本事已臻化境,身形如同风中弱柳,总能间不容发地避开致命的攻击。她袖中的银针更是神出鬼没,每一次闪烁,必有一名杀手惨叫着捂住眼睛、咽喉或者手腕要穴倒地,失去战斗力。她的针上,似乎还淬了某种令人迅速麻痹的药物。
然而,杀手人数众多,且个个悍不畏死。很快,苏墨白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虽然不深,却血流不止。婆婆也被一把淬毒的钩刃划破了衣袖,险象环生。谢静舟的银针似乎即将用尽,闪避的空间也被不断压缩。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苏墨白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不顾经脉刺痛,强行将所能调动的所有内力灌注于木棍之上,甚至引动了些许尚未化解的幽锢散寒力!
“星陨——破军!” 他低吼一声,使出了天机宫一招威力极大、却也极耗内力的剑招之法(以棍代剑),不顾自身空门大露,猛地向前横扫!
这一棍,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和冰冷的寒意,竟将正面两名杀手连人带兵器狠狠砸飞出去!
但他自己也因内力瞬间抽空和寒气反噬,喷出一口鲜血,身形踉跄后退。
就在他空门大开,另一名杀手的毒刺即将刺入他后心的刹那!
一道身影猛地撞入他怀中! 是谢静舟!
她竟在间不容发之际,用自己的身体撞开了他,同时左手一把抓住了那柄毒刺的刃身!锋利的刀刃瞬间割破了她的手掌,鲜血淋漓!
而她的右手,最后一枚银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精准地没入了那名杀手眉心!
杀手动作僵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缓缓倒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苏墨白抱着怀中温软却瞬间被鲜血染红的身体,闻到她发间那丝独特的冷香混合着血腥气,大脑一片空白。
她……为什么……
就在这时,庙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般的唿哨!
剩余的几名杀手闻声,动作一滞,随即毫不恋战,如同来时一般迅速,拖起地上伤亡的同伴,闪电般退出了破庙,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破庙内,只剩下篝火噼啪的燃烧声,三人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庙外哗啦啦的雨声。
“你……”苏墨白看着怀中脸色苍白的谢静舟,看着她血流不止的左手,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谢静舟却一把推开他,仿佛刚才那舍身相救只是他的错觉。她迅速扯下衣襟一角,熟练地为自己包扎伤口,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硬:“只是权衡之下的选择。你若死了,同心契便无人能解,于大局不利。”
任何关系的本质,都是交换。她救他,是因为他还有价值。
苏墨白沉默地看着她熟练包扎的动作,看着她明明疼得指尖微颤却强自镇定的侧脸,之前因幽锢散而产生的隔阂与猜疑,在这一刻,似乎被那温热的鲜血冲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婆婆走过来,检查了一下谢静舟的伤口,又看了看苏墨白:“都没死就好。赶紧处理一下,此地不宜久留。刚才那唿哨声不对劲,不像是撤退,倒像是……发现了什么更大的目标?”
更大的目标?三人心中同时一凛。
雨夜荒祠,危机暂解,但更大的迷雾和危险,似乎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第二卷《龙潜于渊》终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