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玉碎宫倾
“殿下,受惊了。”
这五个字,清晰无比地穿透药柜的隔板,落入苏墨白耳中,如同五道惊雷,在他那片被银针禁锢、却因诡异内息而保留一丝清明的意识海里炸开!
殿下! 谢流云,黑鳞卫指挥使,天子亲军统帅,竟然也称她为“殿下”!
一个可怕的、荒谬绝伦的猜想,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瞬间缠绕住苏墨白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让他这残破的身躯彻底崩裂。
大胤朝能被手握实权的禁军统帅称为“殿下”,且是女性……唯有先帝的子嗣!可先帝唯有二子,当今圣上及其早夭的幼弟……除非……
除非是十七年前,那场震惊朝野的“玉宸宫变”中,据说与因巫蛊案被赐死的生母——端敬皇后一同葬身火海的那位长公主!
据宫廷秘闻,端敬皇后被诬陷以幽冥邪术诅咒先帝,事发突然,玉宸宫一夜之间被大火吞噬,皇后及其所出的年仅三岁的长安公主谢静舟皆殁于其中,尸骨无存。此事成为先帝晚年最大痛事,也是当今摄政王宇文玄得以借此案排除异己、逐步攫取大权的开端。
如果……如果当年那位长安公主并未死去…… 如果她流落民间,隐姓埋名,成了一个陋巷盲医…… 如果她肩头的月牙疤痕与所谓的“圣祖遗物”有关…… 如果自己掌心的月痕是因天机宫覆灭、母亲血誓而生的某种印记,且与她的疤痕呼应…… 如果追杀她的人,是当年制造宫变的幕后黑手摄政王宇文玄…… 如果母亲临终遗言让他寻找的《幽冥秘录》,也与此事息息相关……
无数的“如果”交织碰撞,拼凑出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可怕真相!天机宫的覆灭,绝非简单的江湖恩怨或道统之争,它从一开始,就与王朝最顶层的权力倾轧、一桩尘封十七年的惊天冤案紧密地缠绕在一起!
而他苏墨白,天机宫最后的传人,竟在亡命天涯的路上,一头撞入了这个漩涡的最中心!
药柜之外,一片死寂。
沈静舟——或者现在应该称她为谢静舟——并未立刻回应谢流云。苏墨白只能听到她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声,以及雨水从谢流云盔甲上滑落的滴答声。
良久,她才轻轻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刚刚经历过生死威胁的波澜,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与疏离:“谢指挥使,你僭越了。”
短短六个字,却透着一种与这陋巷医馆格格不入的天家威仪。
谢流云沉默了一下,声音愈发低沉恭敬,甚至带上了一丝痛惜:“臣……知罪。但臣若再来迟半步,殿下安危……臣万死难赎!”
“他不会杀我,至少不会明目张胆地在此地杀我。”谢静舟的声音冷得像冰,“宇文玄想要的是‘东西’,拿不到‘东西’,他舍不得我死。”
“那件东西……”谢流云的语气变得急切而担忧,“是否还在殿下手中?方才王瑾那老阉狗所言的天机宫余孽……”
“谢指挥使,”谢静舟打断了他,语气陡然转厉,“黑鳞卫的职责,是拱卫京畿,肃清奸佞,而非打探宫廷秘闻。今夜之事,到此为止。”
她的语气明确表示不愿再多言。
谢流云再次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近乎凝固的沉重。苏墨白能想象到那位权势煊赫的指挥使此刻脸上复杂的神情——忠诚、担忧、无奈,或许还有更多。
“是……臣遵命。”谢流云最终妥协了,声音干涩,“但此地已不安全。王瑾虽退,幽冥殿的魑魅魍魉却无孔不入。请殿下允准,让臣护送您前往安全之处。”
“不必。”谢静舟拒绝得干脆利落,“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宇文玄绝不会想到,我还会留在这里。况且……”
她的话语微微一顿,苏墨白感觉到她的“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扫过自己藏身的药柜。
“……我还有未了之事。”
谢流云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但他聪明地没有追问,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臣会加派可靠人手,暗中护卫左右。但请殿下……务必珍重!先帝和娘娘……”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我知道。”谢静舟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软化,但转瞬即逝,“你走吧。记住,今夜你从未见过我,也从未到过此地。”
“……臣,告退。”
沉重的脚步声缓缓退去,柴门被轻轻掩上。医馆内重新恢复了只有风雨声的寂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又过了许久,直到确认谢流云真的已经远离,药柜的门才被轻轻打开。
微弱的烛光重新映入苏墨白的眼帘(虽然他无法睁眼),一双微凉的手探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将他从狭窄的空间里拖出,平放在尚且完好的地板上。
那枚封住他行动的银针被轻轻拔出。
一股暖流瞬间冲开禁锢,重新掌控身体的感觉回归,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虚弱感和伤口被牵动的剧痛。他艰难地、一点点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继而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蹲在他身旁的沈静舟——谢静舟那张苍白清丽的脸。她空洞的眸子“望”着他所在的方向,手中正拿着一个粗瓷碗,碗里是清水。
“能自己喝吗?”她问,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那种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威仪隐现的“殿下”只是他的幻觉。
苏墨白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用尽全身力气,从干涩灼痛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 “长安公主……谢静舟?” “那‘圣祖遗物’……又是什么?” “我天机宫满门血案……与你……与十七年前的旧案……究竟有何关联?!” 他的问题如同连珠箭矢,带着压抑了三个月的血泪与仇恨,也带着刚刚得知惊天秘辛后的震骇与迷茫。
谢静舟端着碗的手顿在了半空。 她沉默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那空洞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极其深沉、极其痛苦的东西一闪而过。
窗外,雨势渐小,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敲打着残破的屋檐,如同哀婉的叹息。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带着一种千钧重负下的疲惫与苍凉: “苏公子,”她说,“有些真相,知道得越早,死得越快。” “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答案,而是活下去。” “活下去,”她重复了一遍,将手中的碗递得更近了些,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然后,变得足够强大。” “强大到……足以面对这一切黑暗,足以撕开所有谎言,足以……” 她顿住了,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将那碗清水,稳稳地递到了他的唇边。
烛火摇曳,在她盲眼的倒影里,苏墨白仿佛看到了滔天的火焰、无边的血海,以及一条通往未知深渊、却必须走下去的荆棘之路。
他看着她,看着眼前这个身世成谜、背负着巨大秘密的盲女公主,看着那碗清澈见底、却仿佛映照着整个乱世漩涡的清水。
最终,他没有再追问。 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手臂,接过了那只碗。
他知道,从他跌入这间医馆的那一刻起,从他掌心的月痕与她肩头的疤痕产生共鸣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和这个女子,和这场延续了十七年、甚至更久的巨大阴谋,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活下去。 然后,变得强大。
他仰起头,将碗中清水一饮而尽。 水流冰冷,却仿佛带着滚烫的决意,灼烧着他千疮百孔的身体和灵魂。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