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烛龙衔影
黑暗。 并非虚无的空寂,而是粘稠的、翻滚着无数混乱光影与破碎声响的深渊。母亲染血的脸、幽冥殿主冰冷的面具、摄政王宇文玄在火光中阴鸷的回眸、盲女空洞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眸子、那道诡异的月牙疤痕、自己掌心灼热的弦月纹……最后是那石破天惊的两个字——“如见朕”。
朕? 普天之下,谁敢自称“朕”? 唯有九五之尊,天下共主!
可当朝皇帝年仅十四,且是男身!这盲女……这陋巷医女……这声音清冷、指尖微凉、身怀诡异医术与暗器的女子,究竟是谁?!“殿下”又是何种称谓?“圣祖遗物”又是什么?与自己掌心的月痕、与她肩头的疤痕又有何关联?
无数疑问像毒藤般缠绕着苏墨白即将彻底沉沦的意识,勒得他喘不过气。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最后一瞬,一股极其清凉、却霸道无比的气息自颈侧被银针刺入的穴位猛地灌入!这气息与他修炼的天机宫内功截然不同,并非中正平和,而是带着一种幽深、晦暗、却又能强行吊住人性命的诡异力量,硬生生将他的意识从完全昏迷的边缘拖回了几分。
他无法动弹,无法睁眼,听觉和触觉却变得异常模糊而敏锐。
他感觉到自己被那双微凉的手迅速拖拽着,离开了矮榻。身体摩擦过冰冷的地面,然后被塞进了一个更加狭窄、充满浓郁草药干枯气味和灰尘的空间里——似乎是药柜下方一个隐蔽的储物格。
柜门被轻轻合上,最后的光线消失。 外界的声音变得瓮声瓮气,却更加清晰。
他听见医馆那扇破旧的柴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呻吟。沉重而湿漉的军靴踏入了这片狭小的空间,金属甲叶碰撞,发出冷硬的声响,至少进来了十人以上,瞬间将这本就不大的医馆挤占得满满当当。
雨水从盔甲上滴落,砸在地板上,嗒,嗒,嗒,像是死亡的倒计时。
“搜。” 还是那个阴柔而威严的声音,只有一个字,却带着毋庸置疑的杀伐之气。
立刻,翻箱倒柜的声音响起。药柜被拉开,瓶罐被扫落在地摔碎,桌椅被粗暴地挪动甚至劈开。这些人行动效率极高,训练有素,绝非寻常衙役或江湖匪类。
苏墨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藏身的这个药柜格栅,并非绝佳藏身之所,只要对方稍微细致一些……
然而,一番嘈杂的搜寻后,一个声音回报:“大人,未见目标踪迹。”
阴柔声音冷哼一声,似乎并不意外。脚步声转向了一直静立一旁的沈静舟。
“沈姑娘,”那声音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或者说……该如何称呼您?窝藏钦犯,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沈静舟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虚弱怯懦的调子,与方才那句“如见朕”时的睥睨判若两人:“大人明鉴,小女子一介盲医,在此悬壶济世,只为糊口,怎敢窝藏什么钦犯?方才确有一伤者闯入,但为其包扎后,他已自行离去。至于去了何处,小女子目不能视,实在不知。”
“自行离去?”阴柔声音轻笑一声,充满讥讽,“他身负重伤,外面大雨倾盆,又能去往何处?姑娘,你可知那贼人乃是颠覆朝廷、十恶不赦的天机宫妖孽?与他牵扯上关系,便是与整个大胤为敌。”
“大人言重了。小女子只知治病救人,不问来历。他既离去,便与小女子无关了。”
“好一个‘无关’!”阴柔声音陡然转厉,“那方才屋外的尸体,又作何解释?!莫非也是自行了断不成?!”
柜中的苏墨白心神一紧。
外面沉默了一瞬。只听得雨水敲打屋檐的声音愈发急促。
然后,他听见沈静舟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上了恰到好处的惊恐与颤抖:“尸……尸体?大人!小女子……小女子真的不知!方才……方才只听到屋外有些许异响,像是野猫打架,小女子害怕,便一直躲在屋内,未曾出去……莫非,莫非是发生了命案?天啊……”
她的表演堪称天衣无缝,将一个胆小、无助、受惊的盲女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那阴柔声音的主人似乎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恐惧噎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更加阴冷:“野猫打架?呵……好利的‘野猫’!一爪便割断了训练有素的……罢了。”
他话锋一转,不再纠缠于此,显然另有目的:“沈姑娘,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那件‘东西’,不属于你。交出来,今夜之事,我可当作从未发生。你依旧可以在这陋巷安稳度日。否则……”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苏墨白屏住呼吸。他们果然是冲着那所谓的“圣祖遗物”而来!那究竟是什么?在沈静舟身上?还是她已经交给了自己?他下意识地想感知怀中有无多出什么东西,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沈静舟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茫然与委屈:“大人……您到底在说什么?什么‘东西’?小女子家徒四壁,除了这些不值钱的草药,哪里还有什么值得各位军爷大动干戈的‘东西’?求大人明察,莫要冤枉了小女子……”
“冤枉?”阴柔声音似乎失去了耐心,脚步声向前逼近,“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那就别怪本官……亲自‘请’你回府衙细细审问了!”
“唰——” 这是刀剑微微出鞘的声音!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
柜中的苏墨白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拼命想催动内力,冲破那银针的禁锢,但那枚银针似乎不仅封住了他的行动,更以一种奇特的方式锁住了他的气海,那股清凉霸道的气息盘踞在要穴,让他空有焦急却无能为力。他只能像一个彻底的旁观者,无助地“听”着外面局势的发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且慢。”
一个沉稳、略带苍老,却自有一股威严的声音,突然从医馆门口传来!
这个声音的出现,让馆内所有躁动的声音瞬间平息了下去,连那阴柔声音的主人也明显顿了一下。
“王公公,”新来的声音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深夜率黑鳞卫围堵一间小小医馆,动静是否太大了些?惊扰了圣驾,你我皆担待不起。”
王公公?黑鳞卫?! 苏墨白心中巨震。黑鳞卫是直属于皇帝的特殊禁军,负责监察百官、刺探情报,权力极大。而王公公……难道是宫内那位权势熏天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瑾?他竟然是摄政王宇文玄的人?还是……
被称为王公公的阴柔声音干笑了一声:“原来是谢指挥使。咱家也是奉上命行事,追查天机宫余孽至此。此女有重大嫌疑,需带回审问。”
谢指挥使?莫非是黑鳞卫指挥使谢流云?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是哪一边的?
谢流云的声音不疾不徐:“哦?嫌疑?可有证据?若无确凿证据,仅凭怀疑便擅动刀兵,带走良民,恐非黑鳞卫行事之道,也有损朝廷法度。王公公,您说呢?”
外面陷入了短暂的僵持。雨声再次成为主角。
王公公的声音明显带上了几分愠怒:“谢流云!你莫要忘了……”
“王公公,”谢流云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稳,却透出一股冷硬,“此地之事,由黑鳞卫接管。您可以回去向摄政王复命了。若有任何问题,明日朝会,本官自会向陛下与王爷解释清楚。”
“……好!很好!”王公公气得声音发颤,却又似乎对这位谢指挥使颇为忌惮,“咱家这就回去禀报王爷!谢指挥使,但愿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我们走!”
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不甘的怒气,迅速退去。火把的光芒也随之远离,医馆内重新陷入昏暗。
寂静再次降临。
过了许久,苏墨白才听到谢流云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语气却变得异常复杂,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恭敬?
“殿下,受惊了。”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