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旧账新仇
那声“天机宫余孽”像淬了冰的针,扎得苏墨白心口一缩,手中软剑几乎要不受控制地递出。但他硬生生止住了。不是因为她的盲眼,而是因为她说完这话后,脸上并无憎恶或贪婪,只有一种深沉的、了然的疲惫,仿佛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屋外雨声未停,夹杂着某种不祥的寂静——方才的厮杀短暂却激烈,足以惊动某些潜藏的存在。
沈静舟并未理会他瞬间绷紧的杀意,只是侧耳凝神片刻,随即蹲下身,朝着刚才那声濒死闷哼传来的方向摸索而去。她的动作流畅而自然,丝毫不见目盲之人的迟疑。很快,她触到了一具尚带温热的尸体。
苏墨白持剑警戒,目光扫过窗外。雨幕深沉,不见人影,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越来越重。
盲女的手指在那黑衣刺客的衣物间细致地摸索。她的指尖触感极其敏锐,掠过衣料的纹理、铠甲的接缝、 finally,在对方冰冷的手腕处,触到了一块硬物。她用力一抠,一枚沉甸甸的玄铁令牌被扯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片乌云恰好散开,凄清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短暂地照亮了屋内一隅。月光如水,清晰地照见了令牌上雕刻着的狰狞图案——一条在幽冥火焰中盘旋的黑龙,龙瞳处镶嵌着两点微小的红宝石,即使在微弱光线下也泛着血色的光泽。
幽冥殿!
苏墨白的呼吸骤然停滞。三个月的逃亡,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追杀他最紧、下手最狠的,就是这群幽冥殿的走狗!母亲临死前的嘶喊、师兄弟们惨死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烧得他双目赤红。
“嗤——” 软剑发出一声轻吟,冰冷的剑尖已然抵在沈静舟白皙脆弱的咽喉前。剑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力压抑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仇恨。
“三百年来,”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唯有幽冥殿知晓天机宫所有密道布置!说!你与他们究竟是何关系?!” 灭门之夜的种种疑点此刻翻涌而上:敌人是如何精准找到每一条密道出口?为何攻势如此有条不紊?若非内部早有细作或是极为了解天机宫布局的大敌,绝无可能做到!
面对喉间利刃,沈静舟却异常平静。她甚至没有向后躲避,只是抬起那只握着令牌的手,将令牌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潮湿的铁腥气、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丝……极细微的、被雨水冲刷后几不可闻的甜香。
“三更天的雨,带了城东槐花巷特有的槐花残香。”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这些人,来处是城东裕王府方向。”
裕王府?苏墨白一怔。当朝摄政王宇文玄的府邸?那位权倾朝野,据说与幽冥殿关系匪浅的皇叔?
未等他细想,沈静舟的手指又滑向地上尸体的衣襟。她摸索着,精准地扯开了死者前襟的衣物,露出苍白的胸膛。
月光再次眷顾般洒落。 死者心口处,一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赫然映入苏墨白天机宫少主苏墨白眼帘!
“公子可知,”沈静舟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裕王府私下豢养的死士,入府之初,皆需以秘药点此心痣为记?据说是摄政王殿下的一种……癖好。”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划破夜空,紧随其后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
雷声炸响的刹那,苏墨白如遭雷击,浑身猛地一颤! 闪电的光芒照亮了他瞬间苍白的脸,也照亮了他眼中翻腾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裕王府!幽冥殿!心痣!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成一条冰冷刺骨的锁链!
天机宫覆灭的那个血腥之夜,冲天火光的背景下,那个站在幽冥殿主身侧,身着蟠龙蟒袍,面容阴鸷冷峻,遥遥望着天机宫化作一片火海炼狱的身影——不正是当朝摄政王,裕王府的主人,宇文玄吗?!
原来……不仅仅是江湖恩怨,道统之争。覆灭天机宫的,还有这煌煌王朝之巅的滔天权势!
第三章 雨夜授衣
雷声滚过,余音隆隆,仿佛天穹震怒。 医馆内却陷入一种死寂般的沉默,比之前的厮杀更令人窒息。
苏墨白手中的剑缓缓垂了下来。他不是放下了警惕,而是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迷惘攫住了他。朝廷、江湖、天机宫、幽冥殿、摄政王……这一切像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将他紧紧缠绕,越收越紧,几乎要让他窒息。他原本以为只是师门恩怨,如今却赫然发现,自己可能卷入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漩涡中心。
眼前的盲女,她知道得太多。她的冷静,她的敏锐,她面对杀戮和死亡时的淡然,绝不是一个普通陋巷医女该有的模样。
沈静舟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剧烈心理波动。她摸索着站起身,走到药柜旁,取出一个陶罐,里面是捣好的、墨绿色的药膏,散发着浓烈的草药气息。她拿着药膏走回苏墨白身边。
“公子若想活过今夜,需答我三问。”
她一边语气平淡地说着,一边用竹片挑起药膏,精准地敷在他胸前的伤口上。药膏触及伤口,带来一阵刺痛,随即化作一片清凉,有效地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感。
苏墨白沉默地看着她。油灯的光晕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长而密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知道,今夜若想得到她的庇护(或者说,与她达成某种暂时的同盟),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这就是交换,任何关系的本质。
“请问。”他哑声道。
沈静舟敷药的动作未停,声音清晰而冷静:“一者,天机宫以《星陨天书》预知天道,闻名天下。公子可知,《天书》关于当前星象的最后一条预言是什么?”
苏墨白心脏猛地一抽。《星陨天书》是天机宫至高秘宝,非宫主与少主不得观阅。最后一条预言……他猛地想起,宫变前数月,母亲时常对着《天书》最后一页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甚至有一次他无意间闯入,见到母亲指尖正点着一行模糊的、仿佛被水渍晕开过的字迹,喃喃自语:“……双星坠,幽冥开……皇图烬……难道真是……” 见他进来,母亲立刻合上了《天书》,神色异常严峻,此后绝口不提。
他当时并未深想,如今回忆,却觉字字惊心! “最后预言……似乎与王朝气运、幽冥重现有关,但具体内容,母亲并未完全告知于我。”他选择了部分坦诚,保留了核心秘密。
沈静舟点了点头,看不出信还是不信。她敷好了药,开始用干净的布条为他重新包扎。“二者,幽冥殿追寻《幽冥秘录》三百年,世人皆以为他们追求的是逆转生死、操纵阴阳的邪术。公子可知,他们为何对此书如此执着?甚至不惜……勾结朝廷,覆灭天机宫?”
这个问题,恰恰是苏墨白这三个月来百思不得其解的!天机宫与幽冥殿道不同,争斗不休,但以往多是理念与武学之争,为何此次竟如此酷烈,行此绝灭之事?《幽冥秘录》究竟隐藏着什么,值得他们如此疯狂?
“不知。”他老实回答,目光紧紧锁着沈静舟,“姑娘似乎知之甚详?”
沈静舟忽略了他的反问,包扎的动作细致而专业。布条绕过他的胸膛,偶尔冰凉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战栗。
“三者……”她打好最后一个结,忽然停住了动作。然后,在苏墨白疑惑的目光中,她缓缓抬起手,竟开始解开自己素衣左肩的衣襟。
苏墨白一怔,下意识地想避开目光,但下一刻,他的视线却被牢牢钉住了。
衣衫褪至肩头,露出她纤细却并不柔弱的肩膀和一小片光洁的背部肌肤。而在那肩胛骨下方,月光与烛光交融处,一道清晰的、月牙状的疤痕烙印在那里。那疤痕颜色浅淡,却形态完整,仿佛是什么特制的烙印或利器所伤,绝非寻常伤痕。
“公子可知……”沈静舟的声音依旧平静,却仿佛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此物来历?”
苏墨白下意识地摇头,随即想起她看不见,刚想开口,掌心却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灼痛!
他猛地摊开自己的左手。 只见掌心之中,那道自天机宫覆灭之夜、在他目睹母亲死于断龙石下时莫名浮现的、平日里隐而不见的血色弦月状纹路,此刻正散发着微弱却滚烫的热量,清晰地显现出来!
那纹路的形状、大小、弧度……竟与沈静舟肩头的那道月牙疤痕,一模一样!
“这是……!”苏墨白骇然失色,盯着自己的掌心,又猛地抬头看向那道疤痕,巨大的荒谬感和宿命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 “哒—哒—哒—” 窗外,原本只有风雨声的巷子里,忽然传来了整齐划一、沉重而极具压迫感的踏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节奏统一,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步伐!
无数火把的光芒骤然亮起,透过窗纸,将整个昏暗的医馆内部映照得一片昏黄透亮,光影摇曳,仿佛白昼骤临!
脚步声在医馆外停住,沉重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雨声似乎都被这股气势压了下去。
一个阴柔而威严的声音,清晰地穿透雨幕和薄薄的板壁,传入屋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请殿下,归还圣祖遗物!”
殿下?圣祖遗物? 苏墨白猛地看向沈静舟。
只见盲女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一抹极淡、却冰冷讽刺到了极点的笑意。她迅速拉好衣衫,遮住那道月牙疤痕,动作快而稳。
下一瞬,她指尖寒芒一闪——又是一枚银针! 未等苏墨白反应过来,那银针已精准无比地刺入他颈侧某个穴位!
一阵强烈的晕眩感瞬间袭来,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旋转,四肢迅速变得沉重无力。软剑“当啷”一声脱手落地。
在彻底失去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刹那,他感觉到一具微凉而柔软的身体靠近了他,一双看似无力却异常坚定的手臂扶住了他倒下的身躯。
一个极轻、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带着温热的呼吸,贴在他的耳畔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般刻入他逐渐混沌的脑海:
“记住。” “见月痕……” “如见朕。”
朕?! 帝王自称?! 苏墨白最后的意识被这个字砸得粉碎,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