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是他在唱
——我的小学老师张山珍琐忆
张治中
2021年9月7日,惊悉老师仙逝,千里之外,不胜哀伤。才华横溢,建树卓越的他是我一生中最值得尊敬和怀念的几位恩师之一。一直想腾出手来前往探望坐叙,不料他竟走得那样匆忙。又逢我国一年一度的教师节,特吟句悼送之——
桃蒙化雨三生幸/李沐春风久浴晖。
一去伤悲遥捧忆/学堂端坐愿闻归。
遇到张山珍老师,当是小学四年级以后的事,那时甲班乙班合并升入五年级他担任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印象中的他中等个头,精明利落,知识功底扎实而宽泛,爱好广,语言表达能力很强。“魁梧”“消极”“虚掩”三个词,是他批改我作文用到的,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在他那里学到的。
两个小故事使他对我另眼相看:
一次,放学了,我和同学秦天平在教室玩得竟忘了回家吃午饭。这是违犯学校规章制度的问题,恰巧被路过教室的张老师发现,就略带不高兴地问:“你们为什么这个时候了还不回家?”,天平呵呵地回答:“因为们!”我也紧着脱口:“所以们!”这是当时生产队里具有典故的问答,学得是一个人的口头禅。这一层自然老师不了解。在这儿被我们习惯性地使用了,客观上显然对老师有些不恭。这时,张老师却没有生气,他一定还稀罕我们的幽默和机智。于是就说了一句,“这个是什么关系的句式?你们要是答对了就回,要不今中午就不要回了。”他先问天平,天平很干脆地回答“不知道”。又转过来问我,“你说说”,我不假思索地答“因果关系”。张老师点点头,算是认可把我放行了。天平一旁摸着脑袋呵呵地笑说:“我怎么不知道?”惹得张老师也笑了起来。后来天平怎么走的,只是到现在也没问起过。
还有一个夏天,热不说,学生们一个个干得嗓子冒烟。都纷纷跑到老师灶房水缸去喝凉水。那水缸的水是厨师一担担从祖师庙大坡下好远处艰辛地挑来,除了教师用,远赶不住那么多学生糟害。学校采用了教师灶房轮流值班制,目的是为了保证大家都能喝到水,还要注意保持用水卫生,那天正好轮到张老师。面对簇拥着要挤进灶房的学生,他指着一块小黑板说,“不要挤,谁要能把这上面的字认下来,谁就进来喝水。”大伙儿一看:“喝水请用马勺”。好家伙,那“勺”字压根都没见过,有的读作“钓”,大部分读成了“勾”。人群中张老师点名要我读,我说是“马勺(shao二声发音)”张老师说:“好,你进来喝水吧!”他看着我喝完水,然后好奇地问,“你怎么认识这个字?”我说,“我其实不认识,家里平时要我背药名,中药里有一味药叫白芍(shao)有一句话叫,识字不识字,先认半个字。我想带草不带草都应是那个发音吧?”他听完,“啊”了一声,哈哈地笑啦。
也挨过他的训:一次他课堂作业要求把“山清清,水秀秀”标注拼音,之前不知因为啥,我根本没搞清其拼音注法,但又怕完成不了作业交代不过,草草把作业本交上去请他过目,他一看立刻发了火,把本子朝我一扔,冲我大声呵斥:“谁告诉你是这么拼写的?重写去!”那是我真正丢人的一次,好在同学大都只顾着吵吵,没当回事。一次吵架,我动手打了故意和我较劲欺负我的女同学一巴掌。被报告知道了,他用一种很难捉摸的话语说:“好啊,你也学会打人了?”我至今说不出当时他复杂的表情里到底藏着了是什么。反正我读到的是批评、揶揄,抑或是惊讶、鼓励和赞赏。
从他那里我第一次听到了《深山藏古寺》、《蛙声十里传》、《踏花归来马蹄香》等精彩的画家名人趣事。眼前打开的是一片诱人的世界。
听他讲古诗: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并饶有兴味地引伸讲起,有那么四个不同身份不同阶层人士吟诗,读书人先来:大雪纷飞满地。当官的:好似俺官家瑞气。地主:下它三年何妨?农民:放你妈的狗屁!
读课文,叫几个同学站起来,分别扮演课文中角色。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很新鲜,很有兴趣意味的事情。不觉中提高了学生的朗诵能力,也进一步深化了对课文内容的理解能力。
那时作家金敬迈的长篇小说《欧阳海之歌》风靡一时,他不知从哪里设法搞到一本。借每天下午放学机会,他都要给我们声情并茂地朗读一章。书里的人物事象都活了起来。那真叫个享受,把同学们带到了一个鲜活的艺术世界。就连他那个磁性的音色也真叫个好听,我的一点朗诵底子就是受他那时的影响打下来的。
那时他风华正茂,想法很多,我们则近乎童蒙无知。
有次,他和同学们在他办公室闲聊,说起往后要建立新型的师生关系,他要我们不要叫再他老师,要叫他“同志”。有此许可,我就和几个同学离开他办公室后,大胆地在窗外喊了他一声:“张山珍同志,我要放学回家了……”只听他在窗里乐呵呵地高声答应着。
也是文革当初,伟大领袖在首都接见红卫兵,那个北京师大女附中红卫兵代表为之戴上了红卫兵袖章,领袖问她叫什么名字?回答说叫宋彬彬,领袖说,“要武嘛!”从此宋彬彬改成了宋要武。后来社会上、学校里也兴起了改名之风,张老师也为我们同学改了名,类似宋羊则改成了宋平君,其弟宋圪类,改成了宋平公。班上的琚树青改了琚学东,秦发金改成了秦发加,并在黑板上一一公布出来,唯有我的没改,我好奇地问他为什么我的没改?他说“你的名字就很好,不需改”。
多年以后,我大胆揣测,与父亲同行的另一位刘文珍老师给他孩子取刘汉兴一样,他为其子取张华兴之名是受我名之启发。其实我的名字是按地名取的,那时我的父亲在长治二中就读时有了我,我便叫了治中,至于和后来的和平将军张治中名字耦合,纯属偶然,绝非祖上欺世盗名之所为,也非寄托了什么治理中华的宏大寓意,政治理念。
还记得他舞台上和老师们一起表演《十送红军》。该说是他表演的最出色。
大街上,也清楚地记得那涌动的人潮和激情:邓拓吴晗廖沫沙,三姓原来是一家,“三家村”里开黑店,《燕山夜话》说黑话。他在长长的队伍之外振臂高呼,众师生群情激奋着随着高呼。
他也不断地带领我们几个所谓出息的同学深入田间地头,为社员群众读报宣传最高最新指示,党中央大政方针政策,沿街写黑板报办墙报,每每自是引来一片赞声。
说来也很奇怪,他的积极优异表现,不知什么原因,并未得到相应报偿,加入党组织的事迟迟与他擦肩而过。年少不更事的我们却一点也没体会到当时他的心境。更没关心地问过他有关话题。至于日后其得志舒展成为县里一所中学校长,便是随着时代变迁也是预料中必然的事,可惜与他中断多年未有来往过。
如今一切都成了过往。老师也新近作古。好在他德高望重,后昆发达,儿孙个个都才俊英发,造诣不凡。对他来讲也是一个最好的安慰。作为学生,则至今耳边隐隐响起他的歌声:“水乡三月风光好,风车吱吱把臂摇、把臂摇,挑肥的人儿连成行那,男女的船儿水上漂、水上漂……”
没错,是他在唱,是他教给我们的歌儿,至今确是时不时地在耳畔响起……
姜珺,本名张治中,世界语的迪斯•奇尼格。敬索于夷希微世界,勤耕于人文诗的天地,矻矻于利人利世利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