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儿里来了铁道兵
作者 陈勇
1968年的夏天,蝉鸣比往年更聒噪些。我刚满7岁,攥着外婆给的半块麦芽糖蹲在院门口,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二一”的口号声,混着卡车的轰隆声由远及近。没过多久,院子里就涌进了好多穿军装的人——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刚修完成昆线撤下来的铁道兵,要在乐山青果山修建生活基地。

在此之前,青果山偏僻得很,除了院里几户老百姓的咳嗽声、鸡叫声,白天常静得能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响。可铁道兵一住进来,整个院子瞬间活了。我家住的那栋平房,除了斜对门的王大爷家,其余三间房全住满了解放军。平房那头的大饭堂最是热闹,白天是他们吃饭的地方,饭点一到,“叮叮当当”的碗筷声和谈笑声能飘满整个院子;晚上就成了会场,挂起马灯,战士们坐得整整齐齐学文件,声音洪亮又整齐;周末还会变成娱乐场,有时能听见有人拉二胡,有时能看见他们围在一起唱歌。
解放军叔叔们的心肠热得很。只要饭堂里包饺子,准有个高个子叔叔端着搪瓷盘来敲门,盘子里的饺子鼓鼓囊囊,还冒着热气。“平娃,快端进去给外婆尝尝!”外婆总拉着叔叔的手要塞点自己腌的萝卜干,叔叔摆摆手就跑了。作为回报,外婆每次蒸了红糖发糕、炖了萝卜排骨汤,都会让我端着小碗送过去,战士们你一口我一口,吃得眉开眼笑。
饭堂角落摆着一张乒乓球台,是战士们自己用木板拼的,球网还是用绳子绷的。每天晚饭后,我和院里的小平、英子总抢着去打球。球台周围永远站满了解放军叔叔,有的帮我们捡球,有的教我们握拍姿势,还有的凑在一起打赌“这球肯定是娃儿们赢”。有时叔叔们自己打,球在台上来回飞,看得我们眼睛都直了,巴掌拍得通红。
那时候小孩都爱收集烟牌,我也不例外。家里父亲抽的都是“三门峡”“朝阳桥”这类便宜烟,烟盒皱巴巴的,在小伙伴里算不上稀罕。可自从铁道兵来了,我每天早上都要去他们宿舍窗外转一圈,总能拣到“中华”“红山茶”“芒果”的烟盒——这些烟在当时可是稀罕物,我把它们平平整整地压在枕头下,攒了厚厚一叠,在小伙伴面前别提多神气了。
60年代的日子过得简单,连烧火都得精打细算。那会儿还没普及蜂窝煤,家家户户都烧柴火。每天放学,我就跟着外婆去山上捡松果、搂干树枝,可这点柴火不够用。后来发现,部队修建工地的角落里堆着不少刨花和电锯割下来的边料,又轻又好烧。只要工地收工,我就挎着小竹篮去拣,战士们看见我,还会帮我把篮子装满,叮嘱我“慢点走,别扎着手”。靠着这些刨花和边料,我家灶里的火总能烧得旺旺的,煮出来的红薯粥都格外香。

最让人盼着的,是每周一次的坝坝电影。只要看见战士们在院儿中间的空地上挂银幕,我立马扔下手里的活儿,撒腿跑回家搬竹椅子——得抢个前排的好位置!竹椅子不够,就把外婆纳鞋底的小板凳也搬来,一字排开占好地儿。等天黑透了,马灯一亮,电影就开始了。正式放映前总先放《新闻简报》,里面讲的都是全国各地的大事;之后才是正片,《列宁在10月》里“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南征北战》里的枪炮声,《英雄儿女》里王成喊的“向我开炮”,这些台词我到现在都能背得滚瓜烂熟。有时电影放完了,我还坐在椅子上发呆,脑子里全是电影里的画面,直到外婆来拉我,才恋恋不舍地回家。那些日子,军装的绿色、饭堂的烟火气、乒乓球的弹跳声、电影里的台词,还有解放军叔叔们温暖的笑脸,都刻在了我7岁的记忆里,成了青果山最难忘的时光。

作者简介:陈勇,别名(陈西平)64岁,川籍退伍老兵,左手书法挥毫,右手歌声嘹亮,足迹遍布露营路,笔下《一路向北》等文已见刊江南白鹤林文苑,热血与诗意皆在线,岁月沉淀皆是风采。
责编:槛外人 2025-9-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