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载不回的床垫
文/危新
夜色犹如一只巨鸟的翅膀,遮蔽了武汉封城前夜的星空。江文从九江动身时还不知晓武汉封城,开着私家车往武汉的高速上像一支脱了弦的箭飞奔而去,在夜凉如冰的黑暗中,一步一步驶入下高速的收费站。车内弥漫着雾气的灯火如默片时代的文艺对白,在潮水般涌入涌出的车流中推波助澜。
与以往最大的不同,高速口一个个地全部封死了且有警察把守,尽管小文费九牛二虎之力跟他们解释,自己是武汉人,在九江上班,现在回来过年,家中只有年迈的老母,一切语言都是重复,一切话语都是多余,任凭小文说干了嘴也无济于事,此刻小文真真正正有如如履薄冰的真切感,疫情比他想象的严重,怪自己盲目大意执意要上高速,母亲在电话中一而再再而三强调叫他务必不要返汉。他真切体会到一朵花开,是孤单是偶然。一片花开,就是声势浩大的海洋。
江文握着方向盘的手开始微微发抖。他摇下车窗,冬夜的寒风夹杂着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远处,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在给车辆消毒,白色的身影在车灯照射下显得格外刺眼。后视镜里,排队等待检查的车辆已经排成长龙,红色的尾灯连成一片,像一条蜿蜒的血色河流。
三天前,江文在九江沃尔玛一楼乳胶床垫专卖店,仔细抚摸着那款泰国进口的乳胶床垫。他记得母亲每次开完夜班出租车回家,总要趴在沙发上让他帮忙捶背。去年母亲跟团去泰国旅游,在视频里给他看那些标价上万的乳胶床垫,眼神里满是向往,却又舍不得买。“妈,等我给你买更好的。”当时他这样承诺。现在,这张十公分的纯天然乳胶床垫就躺在后备箱里,是他用三个月工资换来的新年礼物。
收费站的白炽灯下,警察的脸被口罩遮去大半,只露出一双疲惫而警惕的眼睛。“同志,现在武汉已经封城,所有车辆一律不得进入。”警察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显得沉闷而遥远。江文还想再说什么,却看见不远处一个试图强行闯关的司机被几个警察按倒在地。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这场疫情远比想象中可怕得多。
掉头返回九江的路上,江文给母亲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比往常更加沙哑:“傻孩子,妈不是说了不要回来吗?妈一个人在家挺好的,妈也存了很多年货……”江文握着手机,视线模糊成一片。他知道母亲在撒谎,家里冰箱早就坏了,母亲平时都是去菜市场买新鲜菜,哪会囤什么年货。
凌晨四点,江文终于回到九江。小区大门紧锁,保安室亮着灯,却没人应门。他只好回到车上,打开空调取暖。油箱见底时,他取出后备箱的乳胶床垫,一半垫在身下,一半盖在身上。床垫散发着淡淡的乳胶清香,让他想起小时候母亲给他盖的被子上,总是带着阳光的味道。
雨点开始敲打车窗,江文蜷缩在床垫里,听着雨声渐渐变大。他想给母亲发个消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发了一句:“妈,床垫我买好了,等解封就给您送回去。”消息发出去很久,母亲都没有回复。江文盯着手机屏幕,直到眼睛发酸。
三月一日,泰国乳胶生活馆复工的第一天,江文又来到店里。店主热情地打招呼:“这么快就从武汉回来了?”江文没有回答,只是轻声问能不能换一床一米八宽的床垫。店主笑着说:“老人家一个人睡,一米五足够了。”江文突然红了眼眶,店主这才注意到他手臂上戴着的黑纱。
原来,江文的母亲没能等到解封的那天。那张永远送不出去的乳胶床垫,现在还放在江文家的衣柜顶上。每次打开衣柜,他都能闻到那股淡淡的乳胶香,仿佛母亲从未离开。有时候深夜醒来,他还会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想给母亲发条消息,问问她腰还疼不疼。
窗外的梧桐树冒出了新芽,江文站在窗前,想起母亲常说的一句话:“日子再难,春天总会来的。”可是这个春天,他的母亲却永远留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天。那张没能送出去的床垫,成了他心中永远的遗憾,也成了他对母亲最深的思念。
作者简介:
危七铃,笔名:危新,江西九江人,省作协会员。《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作品散见《九江日报》《浔阳晚报》《江海晚报》《江西日报精粹》《鄱阳湖文学》《散文世界》《东西湖》《大鹏湾》《三角洲》《佛山文艺》等国内报刊杂志。多次参加国内各级刊物征文并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