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遥寄处,岁岁念故人
文′赵奇
暑气渐消,暮色漫过青瓦檐角时,中元节的风便携着几分清寂与绵长,悄悄漫进寻常巷陌。窗棂外,烛火如豆,在晚风里轻轻晃着暖黄的光晕;庭院中,青烟一缕缕缠绕着纸烬升空,像要拨开云层,去往那个没有病痛、没有别离的远方。这一日,人间的思念总比往常更稠些,我们捧着心底沉淀的牵挂,对着夜空轻声絮语——愿已逝去的亲人们在天堂无忧无灾,也想让他们知道,这份惦念从未被时光冲淡,反而在岁岁年年里,酿成了心底最温润的念想。
夫妻之思,是案头未收的旧卷,是枕边余温尚存的半张床。李婶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指尖反复摩挲着老伴生前常穿的蓝色中山装。衣料上还留着淡淡的皂角香,那是她洗了几十年的味道,如今却成了最蚀骨的念想。往年中元,老伴总会提前几天就搬来小凳,在客厅里叠金元宝,指尖翻飞间,还不忘跟她念叨:“得多叠些,老祖宗们在那边也得宽裕些,咱们日子好了,不能忘了根。”那时她总笑着嗔他“絮叨”,如今,叠纸的人换成了她,那些没说完的家常,只能对着跳动的烛火慢慢讲。
她会数着这一年的小事:孙子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来那天,她特意把红本本放在老伴的遗像前;楼下的月季又开了满院,还是他当年亲手栽的品种,粉的、黄的缀在枝头,像极了他笑起来的模样;就连他养的那只老猫,每天傍晚还会蹲在门口,竖着耳朵等,仿佛下一秒,那个熟悉的身影就会提着菜篮子走进来。“你在那边别太省,缺什么就给我拖个梦。”李婶的声音裹着晚风,带着细碎的哽咽,却又藏着化不开的温柔。这份跨越生死的牵挂,早已融进了柴米油盐的日常,成了她余生里,岁岁相伴的暖。
儿女之思,是相册里定格的笑容,是耳畔挥之不去的叮咛。小张今年第一次在外地过中元,出租屋的窗边,他摆上了父亲最爱的二锅头和咸花生,指尖攥着那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里的父亲穿着藏青色衬衫,正伸手替他理好衣领,眉眼间满是笑意。去年这个时候,父亲还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天冷了记得加秋裤,别总熬夜加班,妈做了你爱吃的酱肘子,等你回来热给你吃。”可如今,电话那头只剩忙音,再也听不到那句熟悉的“想家了就回来”。
他想起小时候,每到中元,父亲总会牵着他的手去河边放河灯。父亲的手掌粗糙却温暖,手把手教他在灯面上写下心愿,那时他总仰着头问:“爸,爷爷在天上能看到我们的河灯吗?”父亲就蹲下来摸他的头,声音笃定:“能,爷爷一直看着咱们呢,他知道咱们好好的,就放心了。”今年,小张自己叠了盏河灯,在灯上写着“爸,您在那边好好的,我会照顾好妈妈”。河灯顺着水波漂向远方,灯光在夜色里忽明忽暗,像极了父亲当年看着他的眼神,温柔又明亮。这份儿女对父母的念,无关岁月深浅,只藏着最纯粹的眷恋,岁岁年年,从未改变。
兄弟之思,是年少时并肩奔跑的风,是长大后没说完的心里话。老王提着酱牛肉和二锅头,独自站在弟弟的墓前。墓碑上的照片里,弟弟笑得眉眼弯弯,还是当年那个爱跟在他身后“哥、哥”叫的少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掏鸟窝、摸鱼虾,就连闯了祸,也是一起跪在父亲面前认错;后来长大了,弟弟结婚,他是伴郎,忙前忙后替他招待客人;再后来,他们一起开了家小饭馆,每天关店后,兄弟俩就坐在店里喝两杯,聊生意,聊孩子,总觉得日子会一直这样热热闹闹地过下去。
可去年冬天,一场意外,却让弟弟永远停在了那个飘雪的日子。今年中元,老王把酒杯倒满,轻轻洒在墓碑前:“哥给你带了好酒,还有你最爱的酱牛肉,今天咱哥俩好好唠唠。”他说起饭馆的生意越来越好,新招的伙计很勤快;说起侄子考上了重点高中,开学那天,他特意穿了弟弟生前最喜欢的那件夹克;说起父亲最近身体不错,就是总坐在门口发呆,念叨着“老二怎么还不回来”。风掠过墓碑前的松柏,沙沙作响,像是弟弟在回应他的话。这份兄弟情,从来不是血缘的羁绊,而是一起走过的岁月里,早已刻进骨子里的牵挂,即使天人永隔,也会在回忆里,温暖彼此的余生。
朋友之思,是通讯录里未删的号码,是聚会时空着的那把椅子。小陈坐在阿明的墓前,手里握着一瓶冰镇可乐——那是阿明从小到大最爱的饮料,哪怕后来工作了,每次聚会,他也总爱抱着一瓶可乐,笑着说“喝酒太苦,还是这个甜”。他们是大学同学,一起逃过课,一起在图书馆熬夜复习,一起在毕业时对着操场喊“一辈子做朋友”。以前每到中元,他们都会约着去祭拜共同的好友老周,三个人坐在墓碑前,聊工作的烦恼,聊生活的趣事,仿佛老周从未离开,只是换了个地方,听他们说话。
今年春天,阿明却因重病离开了。那句“明年咱们再一起去看老周”的约定,成了永远的遗憾。小陈把可乐放在墓碑前,轻轻拧开瓶盖:“老周要是知道你来了,肯定特别高兴,你们在那边,也能像以前一样,一起聊聊天。”他说起公司新来了个实习生,性格跟阿明很像,总爱说些俏皮话;说起他们以前常去的那家烧烤店,老板还问起“你那个爱喝可乐的朋友怎么没来”;说起上次整理旧物,翻到了大学时他们一起拍的视频,阿明在镜头里做鬼脸,笑得没心没肺。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墓碑上,暖融融的,像极了阿明当年拍他肩膀时的温度。这份朋友间的念,无关血缘,却藏着最真挚的陪伴,即使再也不能并肩前行,也会在心底,为他留一个永远的位置。
亲戚之思,是逢年过节的问候,是家族血脉里的温暖传承。刘奶奶今年提前三天就开始忙活,蒸了寿桃馍,煮了红枣粥,还特意做了大伯生前最爱吃的糖糕。大伯是她丈夫的哥哥,小时候,每次来家里,都会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塞到她手里,笑着说“丫头,这是给你的”;姑姑是她的娘家姐姐,当年她生孩子,家里条件不好,姑姑把自己的嫁妆当了,给她买了营养品,还在医院里守了她三天三夜。虽然他们都已逝去多年,但刘奶奶从未忘记这份亲情。
中元这天,她把供品一一摆好,对着空气轻声说:“大哥,姐,家里都挺好的,孩子们都孝顺,孙媳妇还怀了孕,等孩子生了,我就来告诉你们。”她还会拉着孙子的手,指着供品说:“这是你大伯爷爱吃的糖糕,那是你姑姥姥爱喝的红枣粥,以前啊,他们都特别疼你爸爸。”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眼里闪着好奇的光。这份亲戚间的牵挂,是家族血脉里的纽带,连接着过去与现在,让我们知道,即使亲人不在身边,那份温暖的惦念,也会在代代相传里,永远不会消散。
夜色渐深,烛火依旧在风中摇曳,青烟缭绕着升向夜空,像一座连接人间与天堂的桥。中元佳节,我们以烟火为信,以思念为笺,诉说着对逝去亲人的惦念,也感受着人间亲情、友情的温暖。愿天堂里的亲人们,能收到这份来自人间的牵挂,在那边无忧无灾,安然自在;也愿人间的我们,能带着这份念想好好生活——把亲人的爱藏在心底,把朋友的情记在心上,珍惜当下的每一刻,不让思念留有遗憾。
毕竟,最好的怀念,从来不是沉溺于悲伤,而是带着他们的期望,好好活着,让这份情谊在岁岁年年里,温暖如初,永不褪色。
作者简介,赵奇,原名鲁敬贤湖北通山楠林桥镇热爱文学。读书开眼界,写作慰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