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行东北
---踏着父亲的足迹
李华
前言:
夏日炎炎,我踏上“重走父亲走过的路”的第二程。
1940年8月,日军的铁蹄踏碎冀中平原的宁静,未满十六岁的父亲揣着保家卫国的赤诚,加入了冀东回民大队。1946年2月,他又追随东北民主联军的旗帜,在这片黑土地上辗转八载:三次四平战役的炮火曾灼烤他的衣襟,陶赖昭的寒夜见证过他布防的身影,三下江南的风雪里印着他坚毅的足迹,长春城头升起的胜利旗帜上,该也染过他青春的热望……那些文献里泛黄的老照片,那些父亲口述时眼角泛起的泪光与深藏的记忆碎片,终将在我脚下缓缓铺展,成为一条看得见的时光之路。
当夏日的风掠过黑土地,裹挟着松针与黑土的厚重气息,漫过四平城头斑驳的弹痕,拂过松花江畔摇曳的芦苇荡。当站在这片被父亲的青春与热血浸润过的土地上,当我的指尖触到的每一块砖石、耳畔掠过的每一阵浪涛,我不知道它们是否还留存着硝烟浸淫的味道?是否还回荡着炮火中山河悲愤的呜咽?
重走的意义,或许就藏在这一步步的丈量里。不为复刻历史,只为亲自触摸他曾背负的重量:是枪林弹雨中不曾弯折的脊梁,是风雪行军时焐热信念的执着,是看着战友倒下仍选择冲锋的决绝。当双脚真正踩在他踏过的土地上,才懂如今街头巷尾的烟火气、孩子脸上纯粹的笑容,从不是凭空降临的馈赠。
这一路,我要静静去听、细细去看、深深去感受。感受硝烟散尽后的宁静有多来之不易,体会父辈们用血汗乃至生命铺就的“来时路”,曾何等崎岖。毕竟,唯有亲眼见过历史的伤痕,才能真正读懂当下和平的分量——那是用无数个“父亲”的青春与热血,焐热的人间烟火。
车向阿尔山
凌晨五点的锡林浩特,还裹在蒙眬的睡意里。街道寂静,路灯的光晕在微凉的空气中轻轻晃荡,我们已悄悄发动车子 —— 今天要奔赴六百多公里外的阿尔山,全程无高速,唯有借着晨光赶路,才不算辜负沿途的光景。
车轮碾过沉睡的街道,刚驶出市区边界,云层便像被谁轻轻拨开一道缝。太阳带着初生的暖意探出头,不过片刻,漫天云彩竟齐齐换上了彩衣。那景致,像极了顽皮孩童打翻的调色盘:蓬松的白是未染尘埃的棉絮,透亮的橙是刚熔开的金箔,靛蓝与烟灰在天际线处缠绵交织,橘红又顺着风的方向漫过整片天空…… 天与地在眼前铺成一幅流动的巨幅水彩,每一秒都在变换着笔触。早起的困倦本还挂在眉梢,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绚烂撞得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雀跃,盼着前路的风景。
最初的两百公里,是草原递来的初见礼。公路直得像用尺细细量过,没有一丝弯折,只余下连绵的上坡与下坡,将车子轻轻托向半空,又缓缓放回地面,温柔得像摇篮。车轮碾过的地方,是草原的腹地,柏油路面平整得不像话,往来的车辆更是寥寥无几。极目远眺,路的尽头仿佛与地平线紧紧相贴,两侧是无边无际的绿 —— 直到此刻才懂,“绿” 哪里是单一的颜色?新绿带着怯生生的嫩,像刚冒尖的芽;嫩绿是刚剥壳的豆,裹着水汽的鲜;黄绿掺了阳光的暖,晃得人眼晕;青绿裹着草叶的汁,捏一把似能滴出翠来;油绿是厚得化不开的浓,铺得满坑满谷;墨绿又藏着深不见底的静,沉在草原深处。
我们的车像艘轻舟,在这片绿色海洋里慢慢游弋。两百公里的路,竟走了三个多小时。不是车速太慢,是眼睛太贪恋沿途的细碎美好:羊群在远处的坡上像撒落的珍珠,走得慢悠悠;马驹蹦跳着踏碎草叶上的晨露,鬃毛在风里飘得轻快;老黄牛趴在向阳的地方反刍,尾巴偶尔甩一下赶虫,透着股慵懒的惬意;连路边的野花都不肯示弱,粉的、紫的、蓝的、白的,一团团挤在草丛里,像对着我们笑。风拂过草尖,沙沙的声响里全是草原的絮语,让人忍不住一次次踩下刹车,推开车门把自己扔进这无边的惬意里 。
转入 G331 国道时,恰遇边防检查。停车出示证件的间隙,目光越过铁丝网望向山那边的蒙古国,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那些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偏要铤而走险偷渡的人,究竟图些什么?摇摇头,把这莫名的思绪甩在风里,车子又轻快地向前驶去。
距离阿尔山还有百余公里时,两个弯道过后,眼前的景象突然换了天地。草原的辽阔像被谁悄悄收了起来,漫山遍野的白桦林涌了过来。蓝天白云下,它们的树干白得发亮,像一群身着素裙的修长舞者,顶着青翠的枝叶轻轻摇晃。若说草原的绿是铺天盖地的拥抱,让人想张开双臂奔跑,那白桦林的白便是恰到好处的留白,让人忍不住放慢脚步,连呼吸都放轻,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光斑跳着细碎的舞,空气里满是草木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湿润,沁得人心尖发颤。
下午三点多,车子终于驶进阿尔山市区。停好车,我们沿着街道慢慢散步,不远处一座黄色小楼忽然撞进眼里。“那是阿尔山火车站呢。”路过的当地人笑着介绍,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
走近了才看清,这竟是座低檐尖顶的二层小楼。一层外墙用粗粝的花岗岩砌成,石头的棱角还带着不加修饰的野趣,摸上去能感受到岁月的粗糙;二层是明黄的墙面,配着墨绿色的木质窗格,屋顶覆着赭色的瓦片,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色彩鲜明得像幅珍藏多年的老油画。当地人说,这站房的建筑面积才 671.49 平方米,售票厅和候车室挤在一块儿,总共不过 20 平方米,是出了名的 “中国最小火车站”。
可它的故事,却重得让人心里发沉。“是日本关东军那会儿建的,日本人设计,抓来的中国劳工修的。” 热心人的声音低了些,眼神也沉了下去,“这其中有两百多个劳工啊,都没熬过那段日子,连名字都没留下几个。”后来小楼几经粉刷,墙体上的弹孔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可门窗的木料从没换过,斑驳的木纹里,像藏着无数没说出口的痛,无声地诉说着当年的滔天罪行。2013 年,它成了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如今更是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每日两班往返白城的列车驶过,载着游客,也载着不该被忘记的历史。
暮色渐浓时,再看这座小楼,夕阳给它镀上一层金边,明黄的墙更显温暖,可想起那些沉甸甸的故事,心里又泛起复杂的滋味。它确实美,是那种带着历史沉淀的、让人心头一颤的美 —— 美在建筑的精巧,美在自然的馈赠,更美在那份不该被遗忘的记忆。难怪人们说它是 “中国最美火车站”,这份美里,藏着阿尔山最深的底色。
站在火车站前,望着远处的山影渐渐融进暮色,近处的街道亮起暖黄的灯,忽然觉得,今天这一路的漫行,从草原绿浪到白桦低语,从晨光熹微到暮色四合,都像是为了铺垫这座小楼。它让阿尔山的美,不再只是山水的馈赠,更有了让人驻足深思的重量 —— 这重量,是历史的印记,也是前行的力量。
额尔古纳:雨落处,缘自来
自驾旅行的妙趣,总在计划之外的转角处悄然生长。原本这一日的行程,满心都系着满洲里 —— 启程前翻遍攻略,早已在心底将那座边境小城描摹了千万遍:套娃景区该是七彩斑斓的童话城堡,国门之下定有山河庄严的重量,连街道上的风,都该裹着异域风情的浪漫。
可当真正站在套娃景区门口,那远超预期的票价却像颗突兀的石子,骤然硌碎了大半兴致。随口问起周边酒店,报价更是高得让人望而却步(这份 “高”,是与我寻常收入相较的实在落差)。不死心转道国门,怀揣着对界碑的敬意想寻一份家国情怀,却被告知需购票入园 —— 更添堵的是,这承载着民族记忆的地标,竟成了私人承包的生意。最终只能在景区外远远按下快门,镜头里的国门蒙着一层薄雾,连同我对这座城市的好感,也一并变得模糊。同行几人相视无言,简单商议后,方向盘轻轻一转,朝着额尔古纳的方向,绝尘而去。
对额尔古纳的向往,源于迟子建笔下的《额尔古纳河右岸》。书中萨满的鼓声、驯鹿踏过林间的蹄音,还有那片土地上独有的民族精神图腾,早已在我心里种下了好奇的种子。如今偶然奔赴,倒像是赴一场迟到已久的约。
车子驶离满洲里时,草原的太阳正烈,大团大团的云絮在天际铺展,时而聚成棉山,时而散作轻纱。可草原的雨从不等预告,转过一道山弯,太阳还嵌在云隙里洒着碎金,雨丝已斜斜地织了下来,“噼啪”地敲打着车窗。不过眨眼功夫,细密的雨丝就织成了浓密的雨幕,将天地间的绿意晕成一片朦胧。我们握着方向盘稳稳前行,待再转过一道弯,雨又毫无征兆地停了,阳光破云而出,连车窗上的水珠都闪着光。这样阴晴交替的太阳雨,一路上竟遇见了两回,像草原递来的温柔暗号。
车窗外,正是草原割草的时节。橙黄色的割草机驶过,青草便被卷成一个个圆滚滚的 “草垛子”,整齐地堆在翠绿的草原上,像谁随手撒下的巨型珍珠,又像给大地盖上了松软的绒毯。望着那些饱满的草卷,忽然生出孩童般的冲动:想推开车门奔过去,轻轻抱一抱那带着潮气的青草,闻一闻阳光晒透的清香。若不是雨帘还未完全散去,恐怕真要光着脚跳下车,在湿软的草地上打个滚,把自己也融进这片绿意里。
路过 186 彩带河时,雨势恰好最猛。路边的停车区积着浅浅的水,车子终究是无法停靠。隔着浓密的雨幕望过去,河谷的轮廓在雾气里忽明忽暗,像一幅未干透的水墨画,晕着淡淡的青与绿。遗憾是有的,但并不懊恼 —— 或许这就是草原的脾气,总有些风景要留着悬念,等下一次重逢时再慢慢欣赏。
傍晚抵达额尔古纳时,雨早已歇了。蓝天被洗得透亮,连一丝云絮都没有,仿佛白日里的雨,只是一场温柔的梦。小城静静地卧在暮色里,没有满洲里的喧嚣,空气里飘着青草与泥土混合的清香,深吸一口,连肺腑都觉得清爽。网上预订的酒店就在街边,推门进去,老板满脸笑意地迎上来,略带歉意地说:“实在不好意思,您订的房型没了,我给您升级成套房,价格不变。” 那份热情与实在,远超我们的预料,旅途里的疲惫,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消解了大半。
晚饭后结账,看着菜单上的数字,竟和菜品的味道一样实在 —— 没有边境小城常见的虚高,每一笔都透着诚意。握着找零的手,心里熨帖得很,像是被这小城的温柔裹住了。
回到酒店,坐在窗前看暮色渐浓。街边的灯火次第亮起,昏黄的光透过玻璃窗,在桌上投下细碎的影。忽然就懂了这场临时起意的 “迁徙”:满洲里的遗憾,原是为了引我们遇见额尔古纳的温柔。那些没抱成的草卷、没看清的彩带河,都成了最好的铺垫,让此刻的安稳与暖意,更显珍贵。
旅行大抵就是这样:有些地方,匆匆路过便成了过客;有些地方,只需一眼,就会悄悄住进心里。额尔古纳的雨,洗去了前半日的浮躁,也浇开了一段不期而遇的缘。原来最好的风景,从不在预设的计划里,而在随遇而安的转角处 —— 雨落时欣然听雨,天晴时静赏风光,缘分到了,便与一座城温柔相拥。
一路向北,与天地光阴撞个满怀
车轮碾过柏油路面的瞬间,盛夏的阳光正以毫无保留的姿态倾泻而下,金色的光流漫过车窗,仿佛要为这场向北的奔赴,铺就一条通往极北之地的璀璨甬道。彼时天蓝得澄澈,远山如黛,连风里都裹着旷野的明朗,我以为这便是北国夏日的底色,却忘了极北的天地从不爱循规蹈矩。
不过十余分钟,风云便换了模样。两侧山坳里,竟有横向柱形的浓云缓缓升起,像远古巨人呵出的白气,带着几分慵懒,又藏着几分神秘,慢悠悠地攀上山腰,再轻轻巧巧地将山尖拥入怀中。薄雾随之弥漫,原本清晰的山影渐渐晕染开来,浓淡相间,疏密有致,竟成了一幅流动的水墨长卷 —— 不是江南的婉约,而是北国独有的苍劲与朦胧。
“看来往东是骄阳主场,一转向北,倒要演一出阴晴二重奏了。”我笑着打趣,话音还飘在风里,车子刚转过一道山弯,一大团浓雾便像被无形的手推着,猝不及防地砸向车身。前一秒还是头顶艳阳、视野开阔,后一秒便坠入一片混沌,能见度骤缩至眼前几米,连路边的白桦树都只剩模糊的轮廓。恍惚间想起前两天在草原的光景:路直得能望到天边,云卷云舒都慢得不像话,尽可以漫不经心地把目光放远;可此刻,唯有攥紧衣角,瞪大眼睛,在迷雾里一寸寸辨认前路,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
更奇的是,再转个弯,阳光又会像蓄足了力的精灵,猛地涌进车窗,将厚重的雾霭撕开一道口子。刹那间,天地豁然开朗,远山的轮廓重新清晰,路边的野花也亮得晃眼。就这样,晴天与迷雾在车窗外交替上演,时而明朗如少年,时而朦胧似老者,像大自然随性摆弄的即兴魔术。我一边嗔怪这天气的无常,一边又忍不住惊叹:原来天地从不是刻板的画,而是握在时光手里的笔,随手一挥,便是截然不同的景致。百余公里的路,就在这忽明忽暗、忽晴忽阴的切换里悄然溜走,直到最后一缕雾散去,天空彻底舒展眉头,蓝得像块被江水洗过千百遍的绸缎,干净得能映出云的影子。
谁知天刚放晴,路面又开始 “调皮”。车子驶入 “岛状冻层沉降” 路段的瞬间,脚下的路突然化作起伏的波浪,车身便成了浪里的小舟,时而向上颠簸,时而向下俯冲,再遇上连续的急转弯,即便没有限速牌,任谁也不敢撒欢,只能把车速压得慢悠悠。驾驶座上的爱人盯着窗外直乐:“这路怕是能跟重庆的波浪公路比一比!别人花钱去游乐场找颠簸,咱在这儿免费刷体验,稳赚!” 话虽如此,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却愈发稳当,车轮碾过路面的 “咯噔” 声,倒成了这段旅程独有的节奏。
午后三点,当 “北极村” 的木牌终于出现在视野里,车子稳稳停在村口的那一刻,时间仿佛突然慢了半拍。这座藏在大兴安岭深处的小村子,像一颗被时光精心呵护的明珠,没有城市的喧嚣,连风都吹得格外轻柔。它的名头早已刻进国人的记忆里 —— 中国最北的城镇,全国唯一能邂逅北极光、亲身体验极昼极夜的地方,“金鸡之冠”“神州北极”“不夜城”的美誉,不是刻意的标榜,而是岁月赋予它的独特肌理。站在江边望去,对岸俄罗斯的依格那思依诺村清晰可见,江风拂过,仿佛能捎来对岸的气息,却又在无形中划出一道温柔的界限。
在这里,“最北”是随处可见的印记,也是刻在土地里的密码。“最北邮局”的招牌在阳光下格外醒目,邮筒上落着薄薄一层灰,却藏着无数人对 “极北”的念想;“最北哨所”的橄榄绿立在村口,像一尊沉默的守护者,目光望向远方;“最北供销社”守在村子最热闹的十字街头,斜对着邮局,斑驳的木质门板上,木纹里藏着几十年的岁月故事 —— 或许是某个冬日里,村民们围在这里烤火聊天的暖意;或许是某个清晨,邮递员匆匆路过时留下的脚步声。指尖划过门板,能触到时光沉淀的厚重,那是城市里光滑的玻璃门永远无法给予的温度。
民宿老板是个热心的本地人,聊起村里的日子,她眼里满是笑意:“在这儿过日子,心里踏实得很!遇着啥难处,哨所的兵娃娃们准来帮忙,冬天扫雪、夏天帮着修水管,像自家孩子一样亲。” 在她的指引下,我们在哨所外驻足,隔着栅栏望向那抹橄榄绿,即便看不清战士们的脸庞,也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安心 —— 那是守护的力量,也是家的温度。
沿着黑龙江边漫步,江水浩浩荡荡地向东奔流,涛声里裹着岁月的回响。对岸的俄罗斯哨所隐约可见,与这边的 “神州北极”界碑遥遥相对。江风带着水汽拂过脸颊,那一刻忽然懂得,这条江不只是地理上的界碑,更是心里的一份笃定:再往北,是异国的土地;而脚下,是稳稳的家。尤其是站在界碑前,指尖抚过冰冷的石碑,看着江水不息、青山不改,才明白 “守望” 二字的分量 —— 正是这日复一日的守护,才有了这一方天地的安稳与宁静。
在村里闲逛,自然要入乡随俗,加入 “找北”的队伍。据说景区里藏着百余块刻着“北”字的石刻与木刻,有的苍劲如松,是书法家挥毫而就的力道;有的娟秀如溪,藏着普通人对方向的向往;有的古朴如碑,带着岁月的沧桑;有的灵动如诗,映着蓝天白云的温柔。人群里不时传来欢呼:“我找到北了!”那雀跃的声音里,藏着对 “最北” 的好奇,更藏着一份 “找到方向”的笃定 —— 在这极北之地,“北” 不只是地理坐标,更是心里的一份念想,一份在喧嚣世界里寻得的安稳。
晚饭后踱到七星广场,篝火早已燃起,跳动的火苗映着一张张笑脸。来自天南海北的游客围坐在一起,有人唱起了东北的民谣,有人跟着节奏拍手,晚风里混着歌声与笑声,暖得让人忘了这是极北之地。抬头时,天色渐渐暗下来,广场的灯光秀突然亮起,五彩的光映在云层上,引来游客的阵阵惊呼。那一刻,没有陌生,没有距离,只有一群人在极北之地,共享着时光的温柔。
回望这场向北的旅程,从晴雾交替的公路,到颠簸起伏的冻层路;从初见北极村的新奇,到 “找北””时的雀跃;从江边的守望,到广场的篝火…… 每一段路,每一个瞬间,都藏着自然的馈赠与时光的偏爱。原来有些旅途,从来不是为了抵达某个终点,而是为了在天地间,与光阴撞个满怀,在陌生的风景里,寻得心里的那份 “北”—— 那是方向,是安稳,也是岁月留给我们的,最温柔的答案。
雨落飞地:加格达奇的意外温柔
被夜雨浸润的北极村清晨,像一幅晕染过度的水墨,浓得化不开的阴郁裹着湿漉漉的凉意,从云端沉到脚尖。天边的乌云堆叠得厚重,仿佛有人不慎打翻了砚台,墨色顺着风的纹路漫延,连呼吸都染上几分潮润的沉重。盯着手机屏幕上 “全天阴雨”的预报,期待极光的念想终究还是落了空,成了藏在云层后的遗憾。怕雨势耽搁行程,匆匆扒完一碗热粥,便拎起行囊钻进车里,车轮碾过沾着晨露的路面,朝着未知的前路驶去。
途中特意绕去漠河市,走进 “大兴安岭五六火灾纪念馆”。推开厚重的门,肃穆的气息瞬间裹住周身,泛黄的照片里,过火的森林只剩焦黑的树桩,幸存者的讲述透过耳机传来,带着岁月沉淀的沉重。指尖拂过展厅里陈列的防火工具,仿佛能触摸到三十多年前那场火与林的较量,也让这趟旅程多了几分对自然的敬畏。
午后的阳光还没来得及穿透云层,雨点儿便踩着细碎的脚步来了。先是零星几滴落在车窗上,晕开小小的水痕,很快就连成了线,织成一片朦胧的雨幕。雨刷器左右摇摆,像在努力拨开眼前的迷雾,却总也赶不上雨势的蔓延。为了安全,我们临时改道,将目的地从嫩江换成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 加格达奇。
车子在雨里穿行,雨势越来越急,砸在车顶的声音从 “沙沙”变成“噼啪”,像是天地间奏响的急促乐章。等终于驶入加格达奇城区,雨已经成了倾盆之势,整座城被水汽裹着,楼宇、树木都晕成了模糊的轮廓,反倒添了几分朦胧的诗意。
也是后来才知晓,这座被雨拥抱的小城,藏着一个奇妙的秘密。在地图上搜索 “加格达奇”,会发现它像一颗调皮的明珠,明明是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地区行政公署的驻地,却偏偏落在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鄂伦春自治旗的版图里。一百平方公里的土地,被鄂伦春自治旗温柔环抱,成了东北大地上一块独特的 “飞地”,带着几分不被定义的自在。
暮色渐浓时,雨还没有停歇的意思。我们在宾馆附近的居民区里绕了几圈,终于寻到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 —— 没有醒目的招牌,玻璃门上蒙着一层薄雾,却透着让人安心的烟火气。我总爱在陌生的城市钻进这样的“苍蝇馆子”,它们藏在市井深处,却往往能端出最地道的味道,是连锁餐厅里寻不到的家常暖意。
掀开门帘,一股热乎气裹着饭菜香扑面而来。老板娘是个典型的东北大姐,留着利落的短发,笑起来眼角会弯成月牙,嗓音洪亮得能穿透窗外的雨声:“老弟老妹儿,快坐!想吃点啥?咱这儿锅包肉、地三鲜都是拿手的!” 店里已经坐了三桌客人,有人边吃边和老板娘唠着家常,从孩子的学业聊到最近的天气,熟稔得像是多年的街坊,想来都是常来的老主顾。爱人笑着接过菜单:“到了东北,哪能不吃锅包肉?再来份地三鲜、炸黄花鱼,再来个炖菜和菌子汤!”
等菜端上桌时,才真正懂了东北人常说的 “量大、实惠、味道正”。地三鲜盛在粗瓷盘里,茄子吸饱了酱汁,绵软得入口即化;土豆炖得粉糯,轻轻一抿就散在舌尖;青椒带着脆嫩的口感,三者交融,满是田园的清香。炸小黄花鱼裹着薄薄的面衣,炸得金黄酥脆,连鱼刺都透着酥劲,嚼起来满是大海的鲜咸。炖菜咕嘟着热气,肉块炖得软烂,一夹就脱骨,汤汁浓稠得能拌着米饭吃,一口下去,暖意在胃里蔓延开来。
最惊艳的当属那盘锅包肉。一片片肉片裹着金黄的外皮,淋上酸甜的酱汁,油光锃亮的模样格外诱人。夹起一块咬下去,外皮酥脆得能听到 “咔嚓”的声响,内里的肉片却嫩得多汁,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开,带着恰到好处的层次感,让人一尝就停不下筷子。最后端上来的菌子汤,汤色清亮,飘着几片翠绿的葱花,香味不浓不烈,却透着山林里草木的清润和菌子的醇厚,喝一口,菌肉的嫩滑混着汤汁的鲜美,从舌尖暖到心口。
结账时更是意外的惊喜,这样一桌满满当当的菜,价格比平时在外吃的便宜了将近一半。老板娘笑着摆手:“咱这儿都是实诚价,不赚那虚头巴脑的钱!下次来加格达奇,还来姐这儿吃!” 走出饭馆,雨已经小了些,晚风裹着水汽吹在脸上,却不觉得冷,反倒心里暖暖的,竟莫名生出几分 “要是能在这儿多待几天” 的念头。
来之前,加格达奇于我而言,不过是地图上一个陌生的名字,是行程变故里偶然的落脚点。可这场雨里的邂逅,这顿热乎鲜香的晚饭,却让我莫名地喜欢上了这座城。或许是老板娘爽朗的笑声,或许是饭菜里藏着的实诚,又或许,是这片 “飞地” 在雨幕中不经意流露的温柔 —— 没有刻意的讨好,没有华丽的修饰,只是用最朴素的方式,让人感受到久违的暖意。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路灯的光晕里,雨丝像是细碎的银线。回望那家亮着暖灯的小饭馆,忽然觉得,有些美好,或许就是这样不期而遇的 —— 在一场意外的雨里,在一座陌生的城,遇见一份突如其来的温柔,便足以让人记住许久。(待续)
作者简介
李华 ,70后,现就职于河北省河间市交通运输局业余爱好:读书、音乐、旅行。
喜欢用文字记录平平淡淡的生活,能够在日常生活中善于发现美,传播美。在河间周报、沧州晚报、河北经济报、河北交通、百姓文学、中国道路运输等国家级、省、市级报刊、杂志中发表过百余篇文章。
编辑 审核:惠玲玲 白公平
美编:惜缘
总编 制作:瀛洲居士
刊头题字:胡胜利 胡兴民 倪进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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