撬出血线,一尊雕塑里的抗战烽火与山河史诗
作者:陈杰
云南,在抗战中是重要的战略要地。滇缅公路的修建与维护凝聚了云南各族人民的巨大贡献。
滇缅公路,即中国云南省到缅甸的公路,也称史迪威公路,昆瑞公路等。1938年1月至8月,来自17个县的云南各族民众20万人参加了修建筑滇缅公路的劳动。他们克服原始工具、恶劣环境等等困难,仅用9个月时间完成1146公里的公路建设提前竣工通车。
随着日军进占南亚地区,滇越铁路中断,滇缅公路竣工不久就成为了中国与外部世界联系的唯一的运输通道。 抗战时期,从滇缅公路运入中国的战略物资共约49万吨,是名副其实的抗战“输血线”和“生命线”。滇缅公路被誉为“抗战血线”,“抗战生命线”从物资供应上提供了抗战巨大的支持。
从战略意义上讲,滇缅公路在抗战初期抢筑成功,对日本帝国主义三个月内灭亡中国的妄想是一个有力的回击,而对于中国来说,滇缅公路成了维系中国和东南亚两大战区的纽带,大批援华物资源源不断运入中国,打破了日军的封锁战略。滇缅公路的迅速建成有利于后方民族工业和对外贸易的发展,战时交通状况的改善使得内迁的工厂迅速恢复了生产。因此,滇缅公路为中国抗战的胜利奠定了有力的物资基础。滇缅公路的修筑增强了民族凝聚力,提高了中国人民坚持抗战的信心和决心。
———题记
雕塑凝史,血线昭魂,烽火虽远,山河永记。这尊雕像承载的抗战壮歌,永远激荡在民族心间!
十年光阴弹指而过,当抗日战争胜利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的钟声在耳畔回响,我总会想起2016年那个初春的清晨——那天,我们公司接过了大理漾濞县太平乡滇缅公路《撬出血线》雕塑的设计制作任务。彼时阳光正斜照在漾濞江大桥的栏杆上,桥身斑驳的水泥纹路里,还嵌着八十多年前筑路民工的指痕;远处小尖山的轮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尊沉默的丰碑,等着我们用青铜与匠心,把沉睡的记忆重新唤醒。
接到任务的第一时间,我们便扎进了史料堆里。州档案馆的玻璃窗后,泛黄的《滇缅公路工程纪要》记载着震撼世界的奇迹:1146公里的公路(国内段959公里),仅用9个月便全线贯通。没有大型机械,没有先进设备,靠的是数十万民工用双手、用锄头、用撬棍,在崇山峻岭间硬生生抠出一条“血线”。美国总统罗斯福曾特命驻华大使詹森实地考察,这位见惯了西方工程奇迹的外交官,站在滇缅公路的悬崖路段前叹道:“此路为世界之奇迹,可同巴拿马运河相媲美。”西方记者更将其称作“中国第二个万里长城”——可比起长城的宏伟,滇缅公路的每一寸路面下,都埋着更滚烫的生命温度。
我们知道,要让雕塑有灵魂,不能只靠史料的堆砌。于是,我们开始走访散居在漾濞各村的筑路老民工与抗战老兵。以及漾濞县小尖山的滇缅公路上的感人故事为创作基本素材,当时大多数男劳动力都去上工作地修路去了,只留下妇女,工期特别紧的阶段,女人也上公路上打炮眼,掌炮杆的故事。老人,小孩都上工地抬石头,撬石头,抬土块的故事,民工们“褴褛冻饿”“力竭汗干”仍咬牙坚持的壮举。在太平乡平地村,92岁的梅英兰老人(小名老妹)握着我们的手,眼眶通红地讲起她阿奶梅根妹的故事。老人的手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那是年轻时跟着阿奶在公路上搬石头留下的印记。“阿奶常说,当年的石头比铁还硬,一锄头下去,虎口都震得发麻。”老人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却把我们拉回了1938年的小尖山:那时男人多被抽去修胜备桥,妇女们便扛起了掌炮杆、抡大锤的活儿,梅根妹一声吆喝,七八个姐妹就凑了过来,从一开始怕砸到手不敢举锤,到后来能熟练地在崖壁上凿出炮眼,她们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在石板路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照着整个民族不屈的眼神。
在弥渡县红岩乡,我们见到了80岁的李建松老人,他是当年在小尖山牺牲的李刚与张慧美夫妇的儿子。当年修公路父母牺牲后,连口完整的棺材都没有,乡亲们用三块木板草草掩埋在漾濞县太平乡梅家火山地,直到几十年后,他才凭着当时的见证人的记忆,在荒草丛生的山坡上找到那片没有墓碑的坟茔。那天,我们跟着老人去了梅家火山地,漫山的野草在风中摇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像无数双眼睛,默默注视着这片埋葬着无名英雄的土地。
走访的日子里,这样的故事听了太多。在漾濞江大桥旁的饭馆里,78岁的曹大爷给我们讲过大石碾子的危险:那些高1-2米、重3-4吨的石碾子,要从几里外的采石场靠人力抬过来,上坡时还好,下坡时一旦控制不住,就会顺着山势冲下去,曾有好几次压死了正在劳动躲让不及的民工;在胜备桥的遗址边,村民们指着河床上的礁石说,当年为了修桥,民工们要腰系绳索,在湍急的江水里打桩,有好几个年轻小伙子被洪水卷走,连尸体都没找回来;而在小尖山的九渡河谷旁,我们站在公路边往下看,深不见底的峡谷让人心头发颤,当地老人们说,就是在这段不足百米的崖壁路段,近百名民工因为爆破、坠崖、土石方塌陷失去了生命,像这些悲壮的故事至今还在太平乡的街头巷尾流传,每个字句都像一把重锤,砸在我们的心坎上。
随着走访的深入,雕塑的轮廓在我们脑海中渐渐清晰。我们不想做宏大的叙事,不想塑造“英雄式”的形象,因为那些筑路民工本就是最平凡的普通人——他们是梅英兰这样的彝族妇女,是李刚夫妇这样的年轻夫妻,是梅三妹这样的普通农妇,他们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却用最朴素的坚守,在民族危亡之际撑起了一片天。于是,我们决定以“撬棍”为核心意象:雕塑的主体是二位民工,他们弓着背,身体前倾,双手紧紧攥着撬棍,正用力撬动崖壁上的巨石。最左边的是一位老年民工,他光着上身,他的头发花白,脸上刻满皱纹,双手抬起的撬棍已经陷进石缝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后面的男子则弯腰扶着撬棍,两人的眼神紧紧盯着前方,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巨石撬开;他们都露出结实的胳膊,他们却咬紧牙关坚持着,嘴角紧抿,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为了让人物的表情更真实,我们反复琢磨老人们的讲述:梅英兰老人说阿奶当年掌炮杆时,眼睛总是盯着炮眼,生怕出一点差错;李松国老人回忆,当年的民工们脸上总是沾着泥土,却挡不住眼里的光——那是对胜利的渴望,是对家园的守护。于是,我们在雕塑的细节上下了功夫:民工们的脸上沾着碎石与泥土,额头上的青筋微微凸起,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疲惫,却唯独眼神明亮,像夜空中的星星,透着胜利的信念。我们还特意在雕塑的基座上刻了一些细节:有半块凿子、有几滴凝固的“汗水”(用青铜做成水珠的形状)、还有一行小字——“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民工十万兵”,那是对所有筑路英雄的致敬。
在雕塑制作的过程中,有一件事让我们永生难忘。那天,我们正在乡政府工作室里调整人物的姿态,梅英兰老人带着几个村里的老人专程来看。当看到雕塑中掌撬棍的形象时,老人突然哭了:“像,太像了!这就是当年曹爷爷他们的样子啊!”老人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雕塑中人物的胳膊,仿佛在抚摸亲人的脸庞。其他老人也纷纷点头,有的指着老年民工的形象说:“这多像当年的张大爷,他当年就是这样带着我们搬石头的。”那一刻,我们突然明白,这尊雕塑不只是一件艺术品,还是一座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是对无数无名英雄的告慰——他们的故事,终于有人记得;他们的奉献,终于有了回响。
雕塑安装的那天,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带着工人来到小尖山的滇缅公路遗址旁。这里是当年筑路民工牺牲最多的地方,也是“女人掌炮杆”的故事发源地。当吊车将雕塑缓缓吊起,放在早已打好的基座上时,周围的村民们自发地围了过来,有的手里拿着鲜花,有的提着刚煮好的茶水,还有的老人对着雕塑深深鞠躬。梅英兰老人站在最前面,她从布包里拿出一块红布,轻轻盖在雕塑的顶端,然后用彝语念了一段祈福的话,虽然我们听不懂,但从老人的眼神里,我们看到了欣慰与感动。
如今,十年过去了,每当我再去漾濞,总会特意绕到小尖山,看看《撬出血线》雕塑。阳光洒在青铜铸就的人物身上,泛着温暖的光泽;周围的野草一年年枯了又荣,却始终没有漫过雕塑的基座;路过的游客们会停下脚步,听当地村民讲雕塑背后的故事,而我作为《撬出血线》雕塑的出品人,总会想起那些走访的日子,想起梅英兰老人的眼泪,想起李松国老人的那双畸形的手指头,想起史料里那些震撼人心的数字——1146公里的公路,8个月的时间,二十万民工,万名牺牲者……这些数字不再是冰冷的统计,而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是一段段滚烫的历史。
《撬出血线》雕塑终究只是一块青铜,它无法完全还原当年的艰辛,也无法一一刻下所有英雄的名字。但我们希望,当人们站在雕塑前,能想起80多年前,有一群普通人,用最原始的工具,在最险恶的环境里,修通了一条“血线”;能想起那些没有墓碑的坟茔,那些没有名字的英雄,那些“女人掌炮杆”的倔强;是整个中华民族的呐喊——只有前进,只有胜利,才能将侵略者赶出国门;只有坚守,才能守护住脚下的山河。
风吹过小尖山,吹动了雕塑旁的五星红旗,也吹动了我们心中的记忆。那些筑路民工的身影,早已和滇缅公路的路面融为一体,和漾濞的山水融为一体,和中华民族的精神融为一体。而《撬出血线》雕塑,就像一枚凝固的勋章,永远镌刻着那段“一寸山河一寸血”的岁月,也永远提醒着我们:今天的和平与安宁,是无数人用生命“撬”出来的,我们不能忘,也不敢忘。
此刻站在《撬出血线》雕塑前,指尖抚过青铜铸就的撬棍纹路,仿佛还能触到80多年前民工掌心的温度——那温度里,有梅根妹们抡锤时渗出的血泡,有李刚夫妇未竟的归家心愿,有梅三妹被飞石砸中时来不及说的牵挂,更有无数无名者把“守土卫国”四个字,刻进每一寸凿开的崖壁、每一粒铺就的砂石里。
雕塑公司的匠人用青铜凝固了这一瞬,却凝固不住那段历史的滚烫。当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的钟声敲响,我们仰望小尖山巅,再看这组雕塑里弓身撬石的身影,忽然懂得:这尊雕塑从来不是冰冷的纪念,而是活着的传承——它提醒我们,今日山河无恙的每一步,都踩着当年筑路工人的脚印;今日国泰民安的每一缕阳光,都映着那些“没有墓碑,却永远活着”的脊梁。
岁月会模糊记忆,却抹不去生命的重量。那些在小尖山献出生命的筑路工人,或许没能留下名字,没能看到侵略者被赶出国门,可他们用血肉之躯铺就的“血线”,早已化作民族精神里的丰碑。我们站在雕塑前默念,不只是缅怀先烈,更是接过他们递来的“撬棍”——以敬畏之心守护历史,以奋斗之力续写荣光,让每一代人都知道:这片土地的安宁,从来不是从天而降,而是有人曾用生命“撬”开黑暗,换来光明。
风又吹过滇缅公路的遗存路段,《撬出血线》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与远处的漾濞江大桥、胜备桥遥遥相望。这组雕塑终究会在岁月里沉淀出更厚重的光泽,而它所承载的故事、所镌刻的精神,会像小尖山的岩石一样不朽——因为我们记得,所以他们永远活着;因为我们传承,所以那段“一寸山河一寸血”的史诗,永远不会落幕。
历史无声,青山作证,英魂已远,精神长存。这些人,这段历史永远值得我们铭记!
(以上图片系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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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陈杰
【作者简介】 陈杰,网名:山野清风,永胜县三川人,中国诗歌学会、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会员、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丽江清风诗社社长,平时喜欢写诗,写散文,也写报告文学。个人诗集有《墨林清风》、《清风吟》、《山野之恋》及散文集《星月集》。自趣:读书之功无别法,只在随性玩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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