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千机变
第一章:残碑下的相逢
寒鸦掠过枯枝时,铁锈正沿着碑文蜿蜒如血。暮色将倾未倾之际,黑衣青年跪在断碑前,指尖划过"琅琊裴氏"四个残字。三寸之下埋着七十六具枯骨,包括他最后一次见父亲时,对方鬓角那缕被北风吹散的白发。
裴玄霜记得很清楚,三年前的今夜,琅琊山飘着百年不遇的大雪。他奉命下山采购药材,归来时只见满山焦土,裴氏机关术百年基业化作断壁残垣。父亲裴明远的遗体靠在半截焦黑的千机阁主梁下,手中紧握着半枚青铜虎符。
"喀嚓——" 枯枝断裂声自身后响起。玄霜反手按上腰间软剑,却摸到满掌湿黏——昨日在宛州城突围时留下的旧伤又崩裂了。他嗅到血腥气里混进一丝雪松香,像冬夜撞进暖阁,凛冽却矜贵。
"裴公子。"来人声音如昆山玉碎,"或者该称你——千机楼最后传人?"
玄霜骤然转身。墨色大氅拂过残雪,氅下露出半截鹤羽纹的素白箭袖。那人立在十步外,眉眼被暮色揉得模糊,唯有一柄鎏金错银的弩弓在昏暗中幽光流转。那是监察司执弩使的标配兵器,三年前血洗琅琊山的弩箭尾羽,刻着同样繁复的云鹤纹。
"执弩使大驾光临,是要赶尽杀绝么?"玄霜冷笑,指尖已扣住袖中机关匣。这是他这三年来日夜不离身的保命之物,里面藏着父亲改良过的三十六根暴雨梨花针。
弩弓却忽然被收回袖中。来人向前三步,让月光照见面容:二十七八年纪,眼尾一道浅疤没入鬓角,反而压住了过分昳丽的容貌。这张脸玄霜在监察司海捕文书上见过——执弩使统领,沈墨衾。三年前因剿灭琅琊裴氏有功,官升三品。
"我不是来追缴《千机要术》的。"沈墨衾摊开掌心,露出半枚青铜虎符,"是来还债的。"
玄霜瞳孔骤缩。这是他父亲临终前塞进他衣襟的虎符,另一半月前被他当在宛州城"永济当铺"换了一袋糙米。他原打算三日后再去赎回来。
"当铺是监察司暗桩?"青年冷笑,"执弩使何时兼营典当生意了?"
"三日前我剿了那处暗桩。"沈墨衾将虎符抛过来,"顺便查了档册——裴老大人当年用这虎符调动的,是监察司暗卫。"
风声忽然死寂。玄霜攥紧虎符,尖锐棱角刺入掌心的旧伤。父亲临死前嘶哑的呼喊混着弩箭破空声,又一次撕裂耳膜:"霜儿,记住...虎符..."
"你说...什么?" "三年前奉命血洗琅琊山的,不是监察司。"沈墨衾向前又迈一步,雪地上留下带血的脚印,"是冒充暗卫的私兵。虎符是假的,调令也是假的。"
玄霜猛地抬头:"证据?" "我就是证据。"沈墨衾扯开衣领,心口处狰狞的箭创尚未结痂,"这是剿灭暗桩时留下的。他们用的弩机——和当年琅琊山现场遗留的箭簇制式相同。"
他忽然咳嗽起来,唇边溢出血沫,身子晃了晃向前栽倒。玄霜下意识伸手去扶,摸到对方后腰处更深的湿濡。大氅下藏着纵横交错的刑伤,最新一道刀口几乎见骨。这伤势绝非一日之功,分明是经受了严刑拷打。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玄霜撑住他下滑的身形。 沈墨衾苍白的指尖抓住他衣襟,呼吸灼烫如炭:"因为真凶此刻正在宫中...赴你师妹的婚宴。"
玄霜浑身剧震。师妹苏婉容是父亲唯一的嫡传弟子,三年前因前往西域采购玄铁而逃过一劫。半月前她来信说已在京城立足,还订了婚约,对方是兵部尚书之子。她还在信中叮嘱他千万莫要踏入京城半步。
月光掠过沈墨衾逐渐涣散的瞳孔,映出眼底最后一线清明——那里面没有算计,只有某种沉重的、锈铁般的悲怆。
"记住..."濒死的人挤出最后气音,"宫宴百戏中有傀儡戏...傀儡师右手第六指..."
话音戛然而止。身体彻底沉下去,唯有左手仍死死攥着玄霜衣角,像抓住深渊最后一根藤蔓。
远处忽然响起喧嚣。火把光芒刺破夜幕,犬吠声夹杂着甲胄碰撞声渐近。玄霜俯身探向对方颈侧——脉搏微弱,但还在跳动。
他撕下衣摆草草裹住对方伤口,将人背起时触到怀中硬物。是那半枚虎符,棱角已被他掌心热血焐暖。
风雪更烈了。玄霜揩去面上血污,背向追兵走入更深黑暗。沈墨衾的身体很轻,呼吸时断时续,冰冷的面颊贴在他后颈上,像一块即将融化的雪。
枯枝上寒鸦振翅,掠过荒原尽头。百里之外,京城皇宫张灯结彩,丝竹声声。兵部尚书府与苏家的联姻宴上,宾客如云。
偏殿戏台后方,一个身着彩衣的傀儡师正在检查手中的提线木偶。他抬起右手调整丝线时,小指处赫然生着第六指畸形,指节套着枚青铜戒指,刻满与假虎符如出一辙的云雷纹。
宴席主位上,新娘苏婉容凤冠霞帔,笑容温婉。她举杯敬酒时,袖中滑出一道极细的金色丝线,若隐若现地连向傀儡师的方向。
而新郎——兵部尚书之子李弘毅——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傀儡戏,眼中却无神采,宛如一个精致的木偶。
第二章:京城暗流
玄霜背着昏迷的沈墨衾,躲进了琅琊山深处一个废弃的机关密道。这是儿时父亲带他玩耍时发现的秘道,入口处被瀑布遮盖,极为隐蔽。
密道内布满灰尘,但机关尚且完好。玄霜启动入口处的千机锁,石门缓缓落下,将外面的风雪与追兵隔绝。他小心地将沈墨衾平放在石床上,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
在昏暗的光线下,沈墨衾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玄霜解开他的衣袍,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纵横交错的伤口遍布全身,有新有旧,最严重的是心口附近的箭伤和后腰的刀伤。
玄霜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这是裴家特制的灵药,对外伤有奇效。他仔细地为沈墨衾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动作熟练——这三年来,他早已习惯了独自处理各种伤势。
"水..."沈墨衾在昏迷中喃喃道,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 玄霜取出水囊,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沈墨衾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初时的迷茫过后,他的眼神立刻变得警惕,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却发现弩弓不在身边。
"你的武器在那里。"玄霜指了指石桌,"但你现在的状况,最好别轻举妄动。" 沈墨衾艰难地撑起身子,环顾四周:"这是哪里?" "一个安全的地方。"玄霜递过一块干粮,"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帮我?"
沈墨衾接过干粮,却没有立即食用。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三年前,我也以为琅琊裴氏谋逆是真。直到三个月前,我奉命清查旧案,发现了诸多疑点。"
他告诉玄霜,当时所谓的"裴氏谋逆"证据确凿,皇上震怒,下令监察司彻查。但就在行动前夜,当时的执弩使统领——他的义父沈巍——突然称病,改由副统领带队。事后,所有参与行动的弩手都被调往边关,三年内相继"意外身亡"。
"我起疑后暗中调查,发现当年使用的虎符是仿造的。"沈墨衾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这是真虎符的图样,与你手中的半枚应该完全吻合。"
玄霜取出虎符对比,果然丝毫不差。他心中震动,却仍保持警惕:"即便如此,你又为何冒险帮我?你是监察司的人。" 沈墨衾眼中闪过痛色:"因为我的义父...沈巍统领,在三个月前突然暴毙。临终前,他留给我一句话:'琅琊之冤,六指为证'。"
六指!玄霜想起沈墨衾昏迷前的话:"傀儡师右手第六指?" 沈墨衾点头:"我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发现京城最近来了一个神秘的傀儡戏班,班主右手有六指。更巧合的是,这个戏班与兵部尚书府往来密切。"
玄霜皱眉:"兵部尚书李崇...我记得他当年是力主严惩裴氏的重臣之一。" "不错。"沈墨衾神色凝重,"而且你师妹苏婉容的婚事,也很可疑。我查过,她与李弘毅相识不过月余,就突然订婚。更奇怪的是,订婚次日,李尚书就向皇上举荐,让苏婉容接管裴氏曾经负责的军器监造事宜。"
玄霜握紧拳头。军器监造是裴氏世代负责的要职,父亲当年就是因为这个职位才被卷入朝堂争斗。师妹竟然... "我必须去京城。"玄霜突然起身,"婉容可能身处险境而不自知。" "等等。"沈墨衾拉住他,"你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监察司已经在全国张贴海捕文书,说你是琅琊余孽,涉嫌刺杀朝廷命官。"
玄霜冷笑:"看来你的同僚们动作很快。" "不是同僚。"沈墨衾眼中寒光一闪,"是敌人。监察司内有内奸,我就是被自己人暗算的。现在外面的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这是我从暗桩处找到的通行令,可以自由出入京城各大戏班。我们或许可以从那个六指傀儡师入手。"
玄霜接过令牌,触手冰凉。他看着沈墨衾苍白却坚定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三天前,他还发誓要手刃所有监察司的人为亲人报仇。现在却与执弩使统领成了同盟。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玄霜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即使裴氏是被冤枉的,与你又有多大关系?值得你赌上性命?"
沈墨衾沉默良久,轻声道:"我义父临终前说...对不起裴明远。我想知道,他为什么道歉。"他顿了顿,看向玄霜,"而且,监察司不该成为某人铲除异己的工具。若是连我们都黑白不分,这世间还有公道可言吗?"
玄霜凝视着他,终于缓缓点头:"好,我暂且信你。但若让我发现你有半句虚言..." "任凭处置。"沈墨衾坦然接话。
两人达成共识后,开始制定计划。沈墨衾伤势过重,需要休养几日。玄霜决定先独自潜入京城打探消息。
三日后,玄霜扮作药材商人混入京城。京城街道繁华依旧,但城墙上的海捕文书赫然在目——他的画像高悬其上,赏金高达千两黄金。
玄霜压低斗笠,沿着记忆中的小路来到城西的一处宅院。这是裴家在京城的旧宅,三年前被封,如今应该已经荒废。但他惊讶地发现,宅院门前竟然有兵士守卫,门匾上写着"苏府"。
师妹竟然住在这里?玄霜心中疑惑,绕到宅院后巷,找到一个熟悉的狗洞——儿时他常从这里溜出去玩。狗洞居然还在,而且看起来近期有人使用过。
入夜后,玄霜悄悄从狗洞潜入宅院。院内布局大致未变,但增添了许多陌生装饰。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书房外,发现里面亮着灯。
透过窗缝,他看见苏婉容正坐在书桌前,手中把玩着一个精致的机关盒。那是父亲最珍爱的玲珑盒,里面原本装着《千机要术》的钥匙。玄霜心中一震,难道师妹已经...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玄霜急忙躲到假山后。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走进书房,正是兵部尚书李崇。
"婉容,明日大婚事宜都准备妥当了?"李崇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婉容起身行礼:"义父放心,一切妥当。" 义父?玄霜心中大惊。师妹何时认李崇为义父? 李崇点头,目光落在玲珑盒上:"可曾打开?" "尚未。"苏婉容低头,"弟子愚钝,还未参透其中机关。" 李崇轻笑:"无妨,大婚后有的是时间。弘毅那边..."
话音未落,一个青年推门而入,正是李弘毅。但他的举止十分怪异,眼神空洞,动作僵硬。 "父亲。"李弘毅机械地行礼,"婉容。" 李崇满意地点头:"很好,傀儡术日渐精进了。明日大婚,定要让皇上看到你们恩爱有加。"
玄霜如遭雷击。李弘毅竟然被傀儡术控制?而施术者似乎是...婉容? 就在这时,李崇突然转头看向窗外:"有客人来了。" 玄霜心道不好,正要撤离,却听见书房内传来机关转动声。紧接着,整个院落灯火通明,无数弩箭对准了他藏身之处。
"师兄,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叙?"苏婉容的声音冰冷如霜。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