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林返回长沙,朋友便发来微信,推荐我读《冬树丫》公众号上那篇《祠堂里的文脉长巷》。一读之下,我即刻被这篇纪实散文深深吸引。
作者跳出新闻写作的传统,以家族奖学仪式为切入点,将六百年文脉薪传与时代新声熔铸一体,写成一篇纪实散文。既有历史的纵深,又有现实的温度;既有文明的厚重,也有青春的飞扬。其构思之巧、立意之深、气韵之厚,堪称文质兼美,意蕴深远的佳作。
文章将一场寻常的家族仪式,升华为一场跨越六百年的文明对话。现场锣鼓喧天、国旗高耸飘扬,墙上世系绵延、谱中姓名斑驳,与年轻学子铿锵的誓言、科技的梦想、家国的情怀彼此交织,构成传统与现代深情相拥、个人命运与民族文脉共振共鸣的宏大图景。
作者并未停留在形式化的表彰与鼓励,而是直指“求学之根”——学子苦读,非为一己前程,更是为接续那“越过山坳的琅琅书声”,是将“读书种子”的身份认同、“才德立世”的祖训家规,转化为报效国家、回报乡梓的切实行动。
就艺术表现而言,文章语言精炼而富有诗意,意象经营出彩。“微风”一线贯穿,它送来《论语》诵读声,卷起院士伏案的铅笔屑,扬起企业家跋涉的风沙,最终轻抚新一代青春的脸庞。使无形之“文脉”变得可触可感、灵动氤氲。而对梁炳成院士皓首科研、梁稳根商海搏击的穿插叙述,不仅树立了现实榜样,更将“崇文”与“重商”融合于“才德立世”的现代阐释之中,拓宽了家族精神的内涵,也使全文风骨愈发挺拔。
全文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文脉长卷”,让我们清晰看见:传统文化在新时代非但没有褪色,反而焕发出庄严、温暖而蓬勃的生命力,是一曲家国情怀与文明传承的深情颂歌。
然而,读到文末,一条留言却令人如鲠在喉:“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人类进入太空多久了?还在这搞封建宗法沉渣,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怪不得湘中蛮荒之气还这么浓。”
此言偏狭,不得不辨。
笔者从事编辑工作多年,深知网络言论百态,也见过不少“键盘侠”信口开河。该留言者以“太空时代”自居,居高临下斥责梁氏祠堂的奖学传统,不仅暴露其文化虚无的底色,更折射出某种可悲的历史无知与精神贫血。
祠堂内,没有父权压迫,只有奖学基金托举下一代;族老发言,没有三纲五常,只有“知识报国”的谆谆嘱托;学子宣誓,不忘“爱国爱家”,将个体理想融入民族大义之中。留言者未能辨别“宗法遗毒”与“文化根脉”的本质区别,便轻率地将六百年文脉传承污名为“封建沉渣”,将“崇文重教”的传统打成“落后”,将“才德立世”的祖训视为“蛮荒”。这般言论,恰如盲人扪象,触一隅而妄称全局。
其以“人类进入太空”为由否定文化传统,更显荒谬。难道科技前行,就必须斩断来路?按此逻辑,美国宇航局该拆毁哈佛大学的古老图书馆?欧空局是否应当废除牛津剑桥的学院制?这种将科技进步与文化传承粗暴对立的思想,恰是文化虚无主义最典型的症候。他们或许不知,中国航天事业奠基人钱学森,正是传统文化滋养出的通才;神舟飞船总设计师戚发轫严谨务实的作风,亦深受传统工匠精神熏陶。而梁炳成院士甘守寂寞、潜心科研,梁稳根驰骋商界、实业报国——这些现代成就的背后,何尝没有“自强不息”“诗书传家”的文化基因作支撑?
更荒谬的是将湖湘文化污名化为“蛮荒之气”。这不仅是对曾国藩、左宗棠等湖湘先贤的亵渎,更是对近代以来湖南轰轰烈烈的革命史、建设史的无知。试问:一片孕育了“湘军”精神、培养了无数科学家、政治家、文学家的土地,何以被贬为“蛮荒”?一个走出梁炳成这般院士学者的家族文化,怎可被辱为“沉渣”?这种论调,本质是文化自卑者的扭曲投影。
留言者所秉持的,是一种僵化而危险的“线性进步史观”。将人类文明简化为从落后到先进的无返单行道,凡传统必封建,凡现代即进步。殊不知,真正打动人的,恰是文章中所传递的“变与不变”的智慧:不变的是“诗书传家”的底气,变的是“报效家国”的路径;不变的是“慎终追远”的温情,变的是“回馈桑梓”的胸怀。可悲的是,留言者既看不到“不变”中的珍贵,也读不懂“变”中的生机。
他陶醉于“人类进入太空”的叙事,却看不见文化传统中蕴藏着的永恒价值。梁氏祠堂里的奖学仪式,不是复古老路,而是文脉新生。“仁义礼智信”在今日语境中,已悄然转化为学术诚信、社会责任、家国担当。年轻学子眼中对人工智能、生命科学的向往,恰恰证明:传统文化从不是枷锁,而是托举我们飞向未来的跑道。
值此多元时代,我们尊重理性批评和不同观点,但坚决反对对优秀传统文化的污名与割裂。梁氏家族的奖学实践,与“重视教育、培养人才”的时代主张高度契合,也与民族复兴的历史浪潮同频共振。与其躲在屏幕后嘲贬他人的文化实践,不如反躬自问:我们又为家乡建设和教育做过什么?
(木澜 传记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