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神聚魂的情感立体表达
——读王满院散文《我耽误了我的父亲》
杨焕亭
在所有的文体中,散文是最能快捷而又直接表达人类情感的审美表达载体。王满院先生的散文《我耽误了我的父亲》(原载《延河2025年第八期》)之所以在读者中引起强烈共鸣,正在于作家“情动于中而发于言”,以深沉凝重的笔触,婉约回环的叙事,质朴无华的语言,艺术地阐释了亲情这一基于血缘的人类最美情感对于完美生命历程的意义,对于精神塑造的价值,深层地揭示了人类亲情与家国情怀、使命责任之间对立统一而又相互依存的必然联系,从而为我们在文化多元的背景下坚守散文的情感纯度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
情感纯度的双重承载,是《我耽误了我的父亲》带给人们的质感美学领受。白居易说:“感人心者,莫先乎情”,在实践的层面,几乎没有人对散文的情感负载表示怀疑。然而,不能不看到,伴随着社会结构的变化,文化理念的多元,包括亲情在内的人类情感遭遇了严峻的挑战,或因为渗入过多的利益浸渍而被庸俗化,或因为浮华和聒噪而被轻浅化,或因为媒介的复杂而被碎片化。追求一种基于生命本源、生活主体之间“纯粹、真挚的情感状态”,成为一种贯注着人文关怀的美学呼唤。
散文的情感纯度,是标示作家文本对于生命本源、生命生态和人文自我的矢志不渝的坚守的生命诗学范畴。正是在这一点上,王满院表现出“父兮生我,母兮鞠我”的生命自觉。撞动作者切肤之痛的是父亲的溘然长逝,然而,作家的笔墨却是从接母亲回家着笔的。从担心承受不了这个噩耗而事先叮嘱从医的叔父“准备好抢救药物”到借口到“小饭馆”吃饭拖延知会消息的时间;从曲折地告诉母亲“我大这次病得比较重”,“可能要动手术”到“人生五谷得百病”,“这谁也没有办法”;从“要从坏处着想,真的出现了不好的状况,咱也要有心理准备”,到告诉母亲“你要挺住,这时候你要给儿长精神”。既是生活逻辑的逐层延展,更表现出生命主体最真实的心路历程,承载着作家“忧”与“痛”的双重情感。如果说,父亲的远行带给作者的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彻骨疼痛,是“不思量,自难忘”的绵绵追念。那么,对于母亲身体的“忧”,则散发着对生命之根呵护的“血缘”情结,对“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情感密码的理性释读。就情感的纯度而言,二者并无伯仲、轻重之分,这种浸着怀亲泪痕,回旋着思亲哭声的双重承载,使得作品冲破了世俗和庸俗的“烟霏雾集”,把一方澄明的、纯洁的、不染尘埃的亲情天地呈现在读者面前。正如著名作家苏通所说:“真诚的情感融入是最能打动人心的。”
情感深度的双重开掘,是《我耽误了我的父亲》带给人们的深刻思想启迪。在人类漫长的情感史上,“父母亲情”与“家国情怀”从来就不是截然对立的两极,在某种意义上,“亲情”之爱是家国之爱的胚胎,家国之爱是亲情之爱的升华,二者交汇而夤演成生命主体的命运旋律。然而,这种彼此依存是以特定的环境为条件的,由此而凝结了“忠孝不能两全”的情感生态。读《我耽误了我的父亲》,会发现作家面临父亲突然生病和使命责任之间的艰难抉择。一方面是来自医生的电话告诉作家,“你父亲病了,脑溢血,现在送到了医院”,另一方面,是“市政府主要领导专门视察某一方面的工作,无论市上领导,还是部门负责人,都会高度重视,精心安排,把最大的亮点展示给主要领导者”,而“平时就是我负责联系的”,“从拿视察方案、确定视察线路和视察点,都是我一手协调的,别人不熟悉。”这种矛盾冲突构成作者情感上的进退维谷:舍去任何一方,都会以对另一方的损害或者伤害为代价。作品的制高点就在于,作者最终选择了使命和责任,而又在行文铺叙中向两个方面开掘:其一,在陪同领导视察过程中,趁空询问的父亲的病情,并且决计活动一结束,就奔赴医院。其二,当主管市长和秘书长得知实情后,立即派了“一辆小车赶紧送我回咸阳。”这样,就使得矛盾在人文和“大爱”的高度实现了深度融合,使得读者在分担作者失亲之悲的同时,分享到一份时代精神的浸润,一种从亲情到家国之情的逐层升华,一种“生命高于一切”的精神温暖。因此,尽管后来作者以三点“悔恨”来表达与父亲永诀的切肤之痛,我们不妨将之视为既是一种情感的倾诉,也是一种情感的自我治愈,更是一种思想的沉淀:父亲的去,没有使作者颓唐消沉,而使得作者更加深刻地品味活着的价值和意义。
情感美度的双重传承,是《我耽误了我的父亲》带给读者隽永文化品味。所谓情感美度,是指描述事物的美丽程度或优雅状态。它涵盖了视觉上的美感、内在的和谐以及整体上的愉悦感受。
在作品中,作家并不满足于在表象上展现父子血缘亲情,而将艺术的笔触伸向人性的内核即“稳定的精神核心”和道德的内涵。孔子说:“发乎情,止乎礼义”。在以往的文论中,论家总是将礼义视作对于人性的道德约束,这样的话,情感的审美一旦遭遇礼义介入,就被桎梏和窒息,从而成为历史上悲剧的诱因。读《我耽误了我的父亲》,我以为,这是一种误读。它的本体含义应该是,审美以人性为始点,通过感觉、知觉、联觉,最后达到道德的自觉也就是“礼义”的入心,从而完成对人性本质、人格架构的解读。在作品中,王满院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富于人性的意象,那就是“全家福”照片,它生动地诠释了人性之美是维系人与人之间亲情之爱的精神基因,它通过“照片”这个象征体,使得“血缘”之爱以文化的力量在世代生命主体中播下情感的“种子”而得以赓续。然而,更深的层次乃是道德层面的传承。父子俩的谈话成为这种传承的物质媒介,他“叮咛我要踏踏实实,好好工作,要与人为善”,这些看似平实而具体的言传身教,涵盖的却是人类的普世价值。“美是道德上的善的象征”。因此,它带给读者的是一种审美的通感。
这样,王满院就通过自己的叙事,构建起本文以生命情感为核心的“神”和以精神为纽带的“魂”,这不仅是王满院先生本文的个性特征,也是他从事散文创作以来一以贯之的追求,这在今天新大众文艺时代多元的文学生态下,是一种十分难能可贵的坚守与创新。希望他有更多的好作品问世,以飨读者。
作者简介:
杨焕亭,西安市鄠邑区人。2008年加入中国作家协,现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咸阳师范学院兼职教授,陕工职院客座教授,咸阳市政协专家库专家、华侨出版社《学术视界》杂志社编委。咸阳市楹联家协会名誉主席,咸阳职工创作创新工作室成员。曾任陕西省作家协会第五届理事,陕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第二、三届理事、咸阳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副调研员、咸阳市作家协会主席。
自上世纪9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以来,先后在人民日报等国内报刊杂志发表作品将600余万字。出版有《海的梦幻》、《月影人影》、《烛影墨影》、《山月照我》、《光阴》等五部文化散文集,学术专著《秦始皇与秦都咸阳》(与雷国胜合著),长篇报告文学《茂陵卧牛之谜》(与雷国胜合著)、长篇人物传记《茂陵卧牛之谜》(新版)(与雷国胜、杨波海合著)、长篇纪实文学《无定河的女儿》,长篇小说《往事如歌》、《濯心年代》,被当代评论界誉为“国内第一部反映工农兵大学生,第一部记录特殊年代知识分子心路历程的长篇作品”。长篇历史小说《汉武大帝》(全三册),被评论界称为“诗人激情与史家理性的结晶”,获湖北省“五个一”工程奖,推荐参加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评选,被中央广播电视台音频客户端录制有声作品;长篇小说《武则天》(全三册)出版后,被录制有声作品;长篇历史小说《汉高祖》(全三册),以上三部,被出版界誉为“历史三部曲”,被著名文艺评论家李星称为“当之无愧的当代历史小说大家。”作品入选《海峡两岸学者传统文化与现代化论文集》、《百年陕西文艺经典》、《西部散文百家》、诗歌作品入选《五月:中国的震颤之诗》、《国殇·民魂》、《不屈的国魂》,中央电视台抗震救灾电视诗歌散文专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