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惠超超
家中的院子还没垮塌之前,曾经有个一米多高的石台,石台跟前是一口猪圈,猪圈旁边有一窝兔子,兔子最怕去旁边的狗窝,那窝里住着母亲养的第一条狗,六只小奶狗刚出生就老是追着兔子跑。
小时候的我,在母亲眼里估计就是这些不听话的兔崽子、狗儿子亦或猪仔子,稍有不听话,就拿她的“王法”来收拾我,你不知道,在我这一窑洞大的四口之家,母亲是老大,笤帚是老二,下来是我父亲,弟弟和我是受压迫的“三无”阶级——无钱、无势、无话语权,兄弟俩在家里是没有自主选择权的。兄弟俩喜欢的吃喝、玩具、甚至是撒娇喊一声“娘”都得看家里“老大”的脸色,搞不好还会挨一句:“咋了嘛?哇哇的叫,把老子麻烦死了!”不能随心所欲地吃喝玩乐,这不是让人当活菩萨么?所以,我和弟弟就开始了一次次的偷奶粉。
初尝母亲的“王法”就是因偷自家的奶粉。母亲很少在家里存备零食,只是偶尔去城里一次,然后带些便宜的吃食,等我们兄弟俩吵嚷得实在不行时,母亲就拿出一些来堵住我们的小馋嘴。在老家纵深的窑洞里,在窑洞三分之二深处横隔着一副立地柜子,正好把窑洞分成前后两部分,大有屏风作用。立地柜子的左侧竖开一扇白面雕花小木门,只容得下一人进到窑洞更深处。母亲常从小木门进去,在里面存些米面或者挖出来一两碗高粱米熬粥。小木门的上面有一排雕花磨砂玻璃橱窗,最大的那扇橱窗里面放着母亲从县城买回来的奶粉,足有两米高的橱窗一直是我和弟弟向往的地方,那里放着一大袋子看起来就香香甜甜的奶粉。
有一次,我和弟弟从外面玩耍回来,见窑洞里没人,弟弟就说:“嘎嘎(方言,哥哥),奶粉在上面了,你去拿。”作为当哥的,出于对奶粉的喜欢和对弟弟的疼爱,我义无反顾地起了“偷盗”之念。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当这贼是家贼的时候,你得躲在柜子后面防。
我费劲地一手抓好柜子侧身,一手打开橱窗,看见奶粉就在橱窗里。我赶紧把奶粉袋子打开,可是还没来得及从里面掏出小袋奶粉,母亲就从小木门出来了。后面的事情,弟弟记得是我们被狠狠打了一顿,但是吃到了奶粉,可我没有印象了。我只记得,小时候不喜欢将奶粉冲泡着喝,喜欢直接吃奶粉面,糊得满嘴都是,粘的牙缝像黏上了胶。
母亲注重“王法”却疏于管家,大部分零钱会被落在衣服兜里,能记住的零钱被压在桌布底下或柜子顶端。对于我和弟弟来说,瞅中藏钱的地方就是瞅中了小金库,只要一有机会我和弟弟就会在家里翻衣服兜。藏钱的地方往往有很多大钱,我和弟弟刚开始也不敢多拿,只是一毛两毛地攒着,等攒够了五毛钱就出去买冰棍吃。以前的冰棍一个两毛钱,在塑料袋子里被冻得硬邦邦的,消融之后就是软软的一袋橘色饮料,甜甜的有点酸。
在偷钱的事上,母亲的“王法”并没有过多降临在我们身上,但是只要被逮到就会遭受一顿笤帚盛宴。黍子苗的笤帚瓷实,一把敲在肩膀上钻心的疼,每打一下我身上都得留印。因此,我自小就和母亲关系不好,一直顶嘴反抗她的“暴力执法”。有好多次我都想把她的“执法棍”给扔掉。
记得母亲“王法”最重的一次是因为我骂人,那是我第一次骂长辈,也是最后一次。因为什么事由开口骂人我不记了,骂了什么我也不好说,但我知道骂的人是母亲,作为儿子那该有多么大逆不道,作为母亲她的生气我是可以想象到的。祸从口出之后,我撒腿就跑,穿过四口窑洞宽的院坝,窜上猪圈旁的石台,蹦到了邻居家的院子里。起跑的时候母亲的脚步声极大,频率也快,在我上猪圈旁的石台前,母亲的脚步声从我耳畔消失了。一上石台便是邻居院坝里的枣树,我绕过柳树扭头看母亲人在何处,谁知就在转头的一瞬间,我看见一只粉色的拖鞋迎面飞来,啪一声就打在了我的嘴唇上。对于拖鞋砸中的疼痛感和害怕,二十年之后我还记得,每当脑海中闪现出迎面飞来的拖鞋,我的嘴唇总能感到麻木红肿的迟缓。而被拖鞋砸中并不是“王法”的终结曲。
弱小的我被母亲从石台上一把抓住,迅速拉回窑里摁在了炕上。她一只手把我按住,另一只手掏出她并没有动用几次的头号针,嘴里嚷嚷着要把我的嘴缝住,不让我再骂人。母亲不是那种光喊口号不行动的人,她真的用针尾在我嘴唇上扎了几下,我当时不知道那是针尾,细小的针尾扎在嘴唇上照样很疼,自那之后,我再委屈也不敢“犯法”了,只是心里默默地记着母亲的“可恶”。
“可恶”的母亲用她的“王法”统治了我十四年,期间因为爷爷住院的事,我还和她站在炕上吵过架,只不过那已经是搬居到县城之后的事了,那次的结果是我被怒气难消的母亲在躺下准备睡觉的时候用执法棍狠狠地敲打了一番,而那时候我已经十四岁了。第十五年的时候,我在母亲的一顿“王法”之下屈服了,背井离乡转学到了延川县。在那一年,母亲的“王法”与我的叛逆再未谋面,也是在那一年,我和母亲的关系慢慢有所好转。母子之间心连心,执法棍终是没能打断血缘关系,母亲的执法棍打在我身上,我的背是黑的,心是热的。我背上的疼,母亲眼里看得见,心里也记着。每次“王法”降临之后,母亲总是要抱着我们弟兄俩哭一阵。
现在,母亲越来越爱提我和弟弟小时候的事了,对于弟弟,她常说:“胜胜,小时候可亲了,毛个绒绒的”。一提到我,她就没了笑容:“可怜的我家超子,小时候可多挨了打了。”我知道,母亲内心深处因愧疚而沉陷的深渊,只能由我和弟弟的优秀来填平。在未来,填满那深渊的必定是母亲为我们骄傲而露出的甜美笑容,就像那玻璃橱窗里的奶粉一样迷人。
作者简介:
惠超超,陕西清涧人,毕业于西安财经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文学爱好者,作品散见于《汉中日报》副刊、《陕西建筑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