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深处的党员之光——
追忆我的姥爷
作者 崔和平
巍巍太行,如巨龙盘踞,沟壑纵横间藏着无数动人的故事。我的姥爷,便是这深山中一颗平凡却璀璨的星,他的一生像山间溪流般清澈,又如松柏般坚韧,在岁月的长河中静静流淌,却将光芒洒满了整个村庄。他有一个带着泥土气息的小名———“三早”,排行第三,名字里那个“早”字,或许寄托着家人对他早早懂事、早早担当的殷切期盼。而本名“周国胜”,则如一面旗帜,在太行山的风中猎猎作响,昭示着他对国家昌盛最朴素的信念,更与周总理同宗同源,这份血脉相连的自豪,让他每每提及时,眼中都泛起崇敬的光。
姥爷的模样至今仍清晰印在我脑海:中等身材,膀大腰圆,宽阔的鼻梁下蓄着稀疏的络腮胡,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掌,仿佛能托起整个山村的重量。他早年参军,因伤病不得不回乡,但那段军旅生涯却在他身上刻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他走路时腰杆挺直如松,说话利落如刀,即便年迈,每日仍坚持洗脚、刷牙、刮胡子,旧劳动布裤褂洗得发白却整洁如新。袜子上的补丁层层叠叠,他却总笑着说:“补丁是衣裳的勋章,缝得齐整了,穿出去也体面。”这份自律与自省,是他从军时养成的习惯,更是一名党员对自我的严格要求,如同太行山的岩石,历经风雨却棱角分明。
回村后,姥爷因略通文墨、算盘打得精妙,成了村里的“能人”。他在农村信用社工作过,后因国家派来正式干部,便默默让出岗位,回到老家“橡子窝”种地。可土地没能拴住他的心,他又主动挑起生产队会计、保管、治保主任、民调主任、村主任等担子。无论职务大小,他始终两袖清风,甚至常倒贴自家的钱粮接济他人。村里人常说:“三早叔啊,就是个‘倒贴钱’的干部,自家锅里没米了,还惦记着给五保户送粮。”有一年秋收,邻村遭了雹灾,姥爷连夜翻山送去了自家存下的半袋玉米,回来时裤腿被山石划破,鲜血直流,他却摆摆手:“庄稼人,这点伤算啥?人家没粮吃,才真要命!”他的慷慨,如太行山间的清泉,无声却润泽四方。
姥爷是出了名的“巧式人儿”,庄稼活样样精通,编筐编篓更是一绝。他选的荆条匀实细长,编出的篮子筐子周周正正,条与条之间细密如织,经纬分明。我曾见过他编筐,只见他双手翻飞如舞,荆条在他手中如听话的精灵,不一会儿,一个精巧的篮子便初具雏形。他说:“编筐如做人,得有条有理,经得起摔打。”那些他编的物件儿,村里人用了十几年还结实如初,有人甚至当传家宝般珍藏着。而他编的物件,更像是一件件艺术品,承载着他对生活的用心与敬意,如同太行山的山石,粗粝中藏着细腻的纹理。
姥爷的饭量惊人,力气也大得惊人,干活儿时一个顶仨。他干活虽慢,却极精细,犁地时垄沟笔直如线,锄草时连根须都清理得干干净净。村里人常打趣他:“三早叔干活儿,那是绣花呢!”可正是这份“绣花”般的耐心与细致,让他成了三里五乡的楷模。每逢农忙,总有人来请教他,他从不藏私,手把手教人家如何使唤农具,如何看天时、辨土性。他说:“庄稼人是靠地吃饭的,地养活了人,人也得对得起地。”他的话语,如太行山的风,质朴却有力,吹进了每个庄稼人的心田。
战争年代,姥爷曾护送革命人士穿越太行山,其中就有著名作家邓拓同志。那夜风雪交加,山路陡峭如削,姥爷背着邓拓的行李,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半途遭遇敌人追捕,他机敏地将邓拓藏进山洞,自己引开敌人,滚下山坡才脱身。这段经历,他从不主动提及,直到村里整理革命史料时,才从泛黄的笔记本里发现那张斑驳的护送证明。他摸着证明上的弹孔,只是淡淡地说:“比起牺牲的战友,我这点经历算啥?能护住革命的火种,值了!”他的低调与无畏,如太行山的云雾,看似缥缈,却 藏着惊心动魄的故事。
姥爷写得一手俊逸的毛笔字,每逢“小年”,村里便热闹起来。天还没亮,他便摆好笔墨纸砚,等着乡亲们送来红纸写春联。研墨、裁纸、挥毫,一忙就是一整天,常常顾不上吃饭。他写的字圆润端正,骨子透着秀气,若非亲眼所见,难以相信这出自一位大山里的庄稼汉之手。遇到烈军属、困难户买不起红纸,他二话不说,自掏腰包买纸写春联,还亲自上门帮忙张贴。即便后来村里人渐渐买现成的春联了,他仍固执地坚持手写,年年贴,直到年迈手抖,才恋恋不舍搁下笔。他说:“手写春联才有年味儿,字里藏着人的心气儿。”他的坚持,如太行山的古槐,年年抽着新芽,却守着不变的年轮。
他对烈军属的关怀,远不止写春联。每逢春节、八一建军节,他总牵头组织共青团员、小学生们去烈军属家义务劳动。挑水、劈柴、打扫院子、整理房屋,有时还自掏腰包送米送面。活动结束时,大家列队唱红歌,送上祝福词。若碰上别人没时间,他一个人便包揽全部活计,这一干就是几十年。村里一位孤寡烈属王奶奶常说:“三早叔啊,比我亲儿子还亲!”他的善行,如太行山的暖阳,驱散了烈军属心中的寒冬。
姥爷生性淳朴,最大的“毛病”便是“好给别人东西”。自家日子紧巴巴,却见不得别人受苦。东家缺米了,他悄悄送去一瓢;西家断粮了,他连夜背去一袋土豆。有一回,姥娘好不容易攒下五块钱,准备买盐巴和煤油,却被姥爷拿去周济村里的盲人老太太。姥娘心疼得直掉泪,姥爷却安慰道:“人家看不见,日子更难,咱们咬咬牙就过去了。”这话说得姥娘再没吭声,只是转身又偷偷去挖野菜贴补家用。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姥爷还常“偷”自家的山药蛋接济别人,为此没少被姥娘念叨,可下次遇到需要帮助的人,他依旧“故伎重施”。他的善良,如太行山的土壤,贫瘠中却孕育着无尽的温暖。
姥娘家住在村当街,过往熟人总要进来歇脚。遇着饭点,姥爷必定留人吃饭,哪怕只是粗茶淡饭,也让人吃得热乎。有一回,一个乞丐路过,姥爷背对着他顺口说了句:“吃点儿吧!”乞丐愣了下,小声说:“俺就是想吃点儿,给口吃的吧!”一家人听后哭笑不得,姥爷却挠挠头,从锅里盛了碗稠粥递过去,还塞了个玉米饼子。那乞丐感动得连连作揖,姥爷却摆摆手:“出门在外不容易,吃口热乎的再赶路。”他的豁达,如太行山的胸怀,容得下世间百态,暖得了人间寒凉。
尽管日子清贫,姥爷却从不向组织伸手。他常说:“国家给的够吃了,咱不能添麻烦。”晚年身体渐弱,他仍坚持自己种菜、劈柴,实在干不动了,才让子女帮忙。村里有人看他困难,想给他申请补助,他连连摆手:“比我困难的人多着呢,把机会留给更需要的人吧。”他的坚韧,如太行山的青松,风雪压身却挺直脊梁。
姥爷对家人要求极严。文革期间,要求饭前背毛主席语录,二姨年幼贪玩不肯背,姥爷硬是把她拉到院子里罚站。二姨哭得声嘶力竭,姥爷却铁着脸不松口,直到她哭着背完才让她进屋。可那之后,姥爷却躲在屋里偷偷抹眼泪,还自责地说:“孩子小,是我太较真了。”这件事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后来二姨因惊吓落下抽羊角风的毛病,姥爷更是愧疚了一辈子,总念叨:“是我害了孩子啊!”他的严与慈,如太行山的阴阳两面,阳刚中藏着柔软,刚强里透着温情。
如今想来,姥爷小名中的“三早”,早已超越了名字本身的含义。它像一盏明灯,照亮了他的人生轨迹:觉悟早,少年便投身革命洪流;行动早,回村后主动扛起责任;奉献早,一生将“为人民服务”刻进骨子里。他虽平凡,却用一生践行着党员的初心,在太行山的褶皱里,书写了一个普通党员最不平凡的篇章。他如一颗深埋山间的火种,以微光照亮山村的每个角落;又如一棵扎根岩缝的老槐,用年轮镌刻着对土地的深情。
姥爷走了,可他留下的精神却如太行山般巍然屹立。村口那棵古槐,依然年年抽出新芽;他编的筐篓,仍在乡亲们手中传递;他写的春联,化作墨香浸润着岁月。他像一颗种子,将党员的责任与担当深深埋进这片土地,生根发芽,生生不息。太行山的风,永远记得他的名字———周国胜,一个用一生守护国家、照亮山村的普通党员。每当山风掠过,我仿佛仍能听见他的声音:“人活着,得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党员这个称号……”这声音,与山同在,与岁月长存,在太行深处,回荡成永不消逝的回声。
作者简介:崔和平,网名古榆苍劲,河北省平山县合河口乡桂林村人,河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石家庄市作家协会会员,石家庄市诗词协会会员,平山县评论家协会副主席,龙吟文化编辑部执行总编,曾被授予“感动平山十大人物”称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