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文学
刘万成
对于文学,鄙人只是爱好,盘了几十年的方块汉字,至今依旧不知“纯文学”究竟是个啥玩意。所以本文只能说,既然爱好诗、文,就得有点敬畏之心,尤其文人切不可把文学当作获取虚荣的敲门砖。如若不然,自己亲手写的诗、文,无论其纯与不纯,都照样会跟短视频一样速朽。
如今全媒体了,文章满天飞,其实作不作家在其次,主要还是人都需要交流,也就需要一个说话的地方。不过,需要用文字说话,毕竟不同于面对面的口头聊天,若要自己写的话语顺理成章,就得讲一点表情达意的艺术,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文学写作”罢。写不出好诗、文并不打紧,要紧的是莫要浪费才情。
诗、文一出笼,就免不了谈论或腹议。文论里划分的流派啦、风格啦,似乎一概无关紧要。紧要的是无论“纯的”还是“杂的”文本,也不论主流媒体还是公众号等,恐怕皆须“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要让人能从一篇简短的文字里读点什么——或常识,或见识,或学识,或胆识,是要寄托闲情,是要仗义执言,还是要怜悯众生——总之,文本一经披露便是泼出去的水,这除了慎之又慎外,恐怕还得让人说出个子丑寅卯吧。
当然,这也许是我自己孔乙己似的迂腐与固执。但有一点却不可否认,那就是文学大家们向来都爱讲真话,只是他们讲真话都讲得很有艺术。比如钱钟书的《吃饭》,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例子。
钱公《吃饭》的核心命题:“名义上最重要的东西,往往是附属品”,整体思维逻辑的路径却是“哲学上的名与实”,即“现象与本质的矛盾”。可字面上却是另一番艺术景象:哲学上,吃饭是名,目的是为了充饥,辨味不是充饥,舌头代替了肠胃,吃饭变成了吃菜——“名不符实”;当谈到现象与本质的矛盾时,将其比喻为“吃饭有时很像结婚”——爱财不爱人,这和研究哲学和艺术,总说真和美可以利用一样——知识精英用高尚的名义遮蔽实际利益的获取,进而又嘲弄日常所见的“心口不一”,却去巧妙地“敷衍民众”。而在此前提下,钱公又将《吃饭》的核心命题,具体划分为以下四个部分。
第一,文化不是无源之水。钱公运用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艺术地阐明人类所有的创造活动,不仅表明大脑的充实,而且证明肠胃的空虚的道理。因为,人类所有的创造活动源于生存的压力,要想解决好生存问题,先得解决好吃饭问题,然后才能从事各种文化创造活动。
第二,社会是由穷人和富人组成的。有了肠胃要用饭去充实者的“人生观是吃饭的”,有饭而要胃口来吃的人——“不妨唤作吃菜的”,至于区分吃饭和吃菜的本质,则多是穷人和富人的对立。
第三,基于第一条、第二条理由,进而用巧妙的比喻,深刻表达了“吃菜的人生观似乎欠妥”的观点。理由是无论个人的人格、民族和国家,最理想的状态是“和谐”,而不是对立与冲突。文字表面却说“完美的人格”,“一以贯之”的“悟道”,实际上是让人懂得“吃饭的人生观”与“吃菜的人生观”的对立,才是导致社会不够和谐的因素之一。
第四,主要嘲弄用“请吃饭”的办法“减少仇敌的毁谤”负面影响,深刻揭示了“请吃饭”的社交功能与人际关系的实质:有饭吃与没饭吃,请饭与施食,赏面子与丢脸,无一不反映出人在社会地位上的差异,以及由此带来的人际关系的微妙差距。
文学的核心命题是研究人。钱公的《吃饭》通篇巧设陌生化的比喻,开头便说“吃饭有时很像结婚”,中途又说“一碗好菜仿佛一支乐曲”,而将人世间比作“做菜的厨房”,形象说明社会“和谐”的重要。引经据典,广征博引,从中国古代伊尹和老子,外国古希腊的柏拉图、古罗马的波西蔼斯,现实生活中的人情世态、抽象事物,以及哲学、音乐、烹调等等,信手拈来,涉笔成趣,侃侃而谈,从头至尾,始终闪烁着生动活泼的思想灵光。
文学纯与不纯,咱老拙管不了。反正鄙人觉得钱公的《吃饭》比啥样的纯文学都要纯。当然,今天看来,钱公还是漏掉了一笔,此刻我得立马补上:人活着就得吃饭,自掏腰包吃饭并无罪过;对于“违规吃喝”,理应严格禁止。
文学如水,水至清则无鱼。所谓“纯”如若指向对思想的凝练、对艺术的锤炼,像《吃饭》这般“杂糅”哲学、社会学、讽刺美学的文本,反而是更纯粹的文学范本。倒是为了“纯”而使文本沦为脱离现实的文字游戏的做法,无异于文学的自我阉割。真正的敬畏,在于以文字承载洞见与良知——唯有慎之又慎,方不负泼出去的水。
(原载《西安日报.西岳》2025年8月7日头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