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源文苑诗歌散文故事小说展播
一、七律《抗战胜利八十周年颂》
(平水韵)
文/宁青
烽烟八秩忆峥嵘,血染山河铁骨铮。
壮士挥戈驱虎豹,雄师浴血筑长城。
卢沟晓月铭国耻,华夏春风颂太平。
浩气长存昭后世,千秋大业继新程
宁青,毕业于济宁师专中文系,曾任济宁市《儒家文化与企业发展》杂志编辑部副主任、现任济宁市书画协会副主席。曾在省市发表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多篇。
二、秋风凉文/农朴
风把夏的明信片
撕成叶子的零落
每片枯叶的锯齿
都咬碎汗渍的窃语
小背心挂在眉心里
再不愁空调让窗棂闭嘴
毛衣瞪看酸楚的目光
等待霉味在体温中消失
泗河的晨雾也知趣
瞪起银露似的小眼晴
在数点玉米鼓起的希望
变成一句秋的结语
农朴,原名宋永基,1938年生,从事过教育、文化工作,作品见诸于各报刊。现在退休赋闲,以文为乐
三、秋日私语文/大山
风与叶,相依
曾牵动云的眼泪
彼此摩挲
洇开金黃的记忆
叶在风里梳理魂魄
万千絮语,在叶脉间干涸
坠落,未留片言
待最后一片叶坠地
风突然失语,
疯了似的,盘旋
我踩过林间
落叶织就的毯,每一步
都叩响季节的轻叹
此刻,我被
秋的深情与圆满层层包围
靠近一场雨
文/大山
晾晒着的隐喻
总因我的疏意
让床单沦为众矢之的
小巷,风指手画脚
屋檐,在练习泪的标点
有人,将影子跑成豆号
雷声于远方,似在解下鞋带
我细数着石阶上那追悔莫及
原来啊,所有的靠近皆化作渗透
一把雨伞,在此刻仿若可有可无
赵峰,笔名大山,原泗水寻芳诗社副社长。原中国乡土诗人协会会员。喜爱文艺。喜欢诗歌,散文、曲艺、小戏剧等。曾有二十多篇作品发表于县、市、省级杂志或报纸上,曲艺(巧媳妇当家)(麦收前夜)(支农要知农),小戏(支农新曲)(渔塘捉奸)(夫妻商店)(瓜园记)皆参加过汇演,获县一等奖,市二等奖
四、九三阅兵文/秦砖
集军心民心于
一体
酝酿电闪雷鸣
让世界看到
钢铁 怎样炼成
正步踢出
军威国威振奋
镰刀斧头
淬火 人心所向
人民军队
代表着国家意志
坚如磐石
护国神器直指苍芎
九三阅兵
甩出共和国串串惊喜
打造出人类历史上
最亮丽的那道彩虹
王庆春,笔名秦砖,山东泗水人。泗水作家协会会员,济宁作家协会会员,济宁诗联学会会员,山东省楹联艺术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各层级报刊杂志及网络,部分作品收入《阳光》《中国当代创意诗歌》等精品选集。《母亲》 《泉林赞》 《写给二月》《灌浆》《芭蕉扇》《镰刀斧头》等分获国家及不同层级奖。
五、想起普滕牌香烟
文/殷秀奎
从前农门家境窘,香烟字号老普滕。
四季常购兜未空,两角有找心不疼。
火柴套近划轻雾,朋友靠拢燃厚情。
手夹岁月漫漫路,嘴刁往事小康程。
殷秀奎,山东泗水人,供职于企事业文化工作,热爱诗歌散文创作,作品见诸于企事业文化杂志报刊以及各媒体头条等。曾在《中外诗人》,《天地万物网》,《稻田文学社》,《海昌民间文艺》,《泗水大众》等发表诗歌散文,曾被评为华金集团十佳通讯员,撰稿于《泗纸简讯》《华金报》
六、故事《这样过》文/王爱玲
我76岁了,这个月挣了七百三,喜酒随了两份六百整,兜里还剩一百三。
老娘托人捎信,说梦到我了,问我咋这么久不回。我捏着那个100元和三个10元的票子,心想这一百三要是走娘家,就得花完。我家的洗衣粉没了,酱油、醋瓶见底了,被里也改换了,我不舍的,再停停吧。老娘想我了或者嘴馋了,是想吃头。我邻居二嫂上次回娘家空着手,被念叨了好久。
一垛稻草还剩200多把,多说能打60多个稻草包。零花钱更不易挣啦,夜里躺床上算账,日子像晒透的咸鱼,嚼着费牙,可总得咽下去。人活着,不就是在这腥味里咂摸点人味儿吗?老两口每月那点养老钱凑起来还不到四百块,得攒着,冬天好感冒,一个住院就花个差不多。
下月吧,下月再接点播蒜皮、搓茅草绳的活,多挣点,好歹能拎两箱奶——快过期的便宜,箱子体面就行。
注:故事来自农村,以第一人称写的
王爱玲,女,济宁鱼台县退休工人,鱼台县作协会员,济宁市作协会员。热爱公益,喜欢旅游。
七、 洙泗长流,由⼼砺光王/王春
洙⽔绕着曲⾩的城根打了个弯,泗⽔便顺着弯弯曲曲的河床迎上来——两条清浅的河,像⼤地舒展的双臂,拥抱着商周的晨雾、春秋的风,也抱着⼀个叫仲由的少年,从卞⾢的芦苇荡⾥,⼀路抱进了华夏的史册。
那时泗⽔边的芦苇还没抽穗,⼗五岁的仲由⾚⾜跑过河滩,挽起裤脚,提着鱼笼,踏⼊湍急的河流,沿着河边茂密的草丛摸鱼,掏蟹⼦。他⼿脚利落,不到⼀个时⾠,鱼笼⾥便装满了鱼、蟹。他风风⽕⽕地跑回家为双亲煮鱼汤补养⾝体。
⼩⼩年纪就知道怎样去孝敬⽗母。
他眼⾥燃着野⽕烧不尽的劲,是⼀个路见不平拔⼑相助,义勇过⼈的⼈。有⼈说他“仲由野⼈也。”那时他还没听过“仁” 的注解,没见过“礼”的仪轨,
却已把沉甸甸的“孝”字扛在肩头。也印证了他天⽣的慈孝、勇毅。被古⼈写⼊了《⼆⼗四孝》的史册。
从卞⾢到曲⾩,百⾥之遥的慢慢路,他背着⽶袋⾛得步步扎实,⽶袋磨破了粗布⾐裳,勒红了单薄的肩膀,当看到母亲接过⽶袋时露出的笑容,他就觉得泗⽔⾥的萧瑟秋风都是暖暖的。后来孔⼦在洙⽔畔听见这事⼉,捻着胡须叹:“孝哉,由也!”这声赞叹不是贴⾦,是泗⽔⾥捞起的⽉光,轻轻落在少年的⾐襟上,点亮了千年的寒门路。
再后来,孔⼦的马车从鲁国的曲⾩去齐国的临淄,车轮碾过湿软的河滩,溅起的⽔花沾上了仲由的⾐襟。那时他还是个爱舞剑骂阵的青年⼩伙。见了夫⼦的车驾,竟捋着袖⼦要⽐个⾼低。可夫⼦只淡淡⼀句“不学礼,⽆以⽴”,就让他愣在了原地——他低头看了看⼿⾥的剑,又望了望洙泗流波⾥随处可见的鹅卵⽯,忽然懂了:河⾥的⽯头要经⽔磨才能圆融,少年的锋芒要经“礼”的琢磨才能成器。往后的⽇⼦,他跟着夫⼦杏坛学艺,周游列国。听“仁者爱⼈”的道理,看泗⽔涨落⾥藏着的“中庸”,曾经挥剑弄棒的⼿,开始学着捧起⽵简读“学⽽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远⽅来 不亦乐乎、、、、”曾经喊着打打杀杀蛮横青年,开始念起“⼰所不欲 、勿施于⼈”哲理。只是那份⾻⼦⾥的韧劲没有改,每当夫⼦遇着危难,他总第⼀个拔剑挡在⽼师⾝前,以⽣命代价保护夫⼦。陈蔡绝粮时,是他冒死出去找粮;匡地被围时,是他拔剑喝退乱兵,声如泗⽔涛声,震得草⽊颤抖——他的勇,不在是蛮勇,是洙⽔教他的刚,泗⽔教他的韧,在杏坛⾥学到的“仁”,刚韧⾥揉进了对“天道”“⼈伦”的信念,⽐编钟的⾳质还悠,⽐青铜剑的刃还利。
他后来做了卫国蒲⾢的⼤夫,虽离洙泗远了,却把洙泗的魂带了去。他站在蒲⾢的城楼上,看着脚下的⽥地,想起泗⽔岸边的麦浪,便领着百姓修沟渠、通⽔利,让蒲⾢的庄稼跟着泗⽔的节奏⽣长;他⾛进街巷,想起在杏坛周围孩童朗朗的读诗声,便设学堂、教礼仪,让“孝悌”流成活⽔,像泗⽔⾥的涟漪,⼀圈圈荡进⼈⼼。有⼈问他“为政先做什么”,他指着城边的河——那河的源头,不正是泗⽔么?“先正其名,先安其民,”他说,“就像这河,得先正本清源,才能源远流长。”那时蒲⾢的⼈都说,仲⼤夫的⼼⾥,装着⼀条泗⽔,清清澈澈,亮亮堂堂。
可命运的浪,总爱拍最硬的岸。公元前480年的卫国,乱兵的⼑光划破了天,也划破了他的⾐袍。当⼑刃架在脖⼦上时,他却忽然停住了,伸⼿去扶正头上的冠缨——那是夫⼦教他的“礼”,哪怕死,也要活得体⾯。“君⼦死,冠不免!” 他的声⾳没了当年的洪亮,却有重于泰⼭的沉稳。⾎溅在青灰⾊的砖地上,像泗⽔岸边开得最炽烈的红蓼,鲜艳的让⼈疼。他倒下去的时候,眼前闪过的不是⼑光,是卞⾢泗⽔的芦苇荡,是为双亲熬鱼汤的孝⼼,是母亲接过⽶袋时的笑脸,是夫⼦在杏坛教他写“义”字的模样——他没辱没洙泗的的⽂脉,没辱没夫⼦的教诲,更没辱没⾃⼰固有的勇义天性。
如今泗⽔还在流,正像夫⼦的感叹:“逝者如斯夫 不舍昼夜”,河床⽐春秋时更宽阔,岁⽉也更久远。它绕着泗⽔的仲⼦庙,流过曲⾩的北郊,把仲由“负⽶养亲”“结樱⽽死”孝、义的故事,沿着泗⽔流向泗阳、泗洪、泗县,泗⽔亭,流进了彭城的泗⽔⼊淮处,放进孩⼦的课本⾥,贴在百姓的窗棂上。在泗⽔仲庙前⽴了他的⽯像,他还是当年负⽶的模样,⾚⾜站在河滩上,⽶袋搭在肩膀上,眼⾥的光,和两千多年前⼀样,亮得能照见⽔⾥的云。风掠过河⾯时,会听到芦苇起伏的声响,像他当年跑过河滩的脚步声;⾬落在⽔上时,会溅起细碎的浪,像他当年听夫⼦讲课,刻⼑在⽵简上的沙沙声。
这⽔啊,从来不是⽆源的流。它流着仲由的孝,流着仲由的勇,流着仲由把“礼义”刻进⾻⼦⾥的韧性,也流着洙泗⽂化最朴素的魂。你若蹲在泗⽔边仔细听,能听见⽔⾥藏着的话 ——是仲由对母亲说的话“娘,⽶,我背回来了”,是他对夫⼦说的话“由愿追随夫⼦,⼀⽣⽆悔”,是他对百姓说的“我必护你们周全”。这些话,随着泗⽔的⽔,流进淮河,流进长江,流进⼤海,流进每⼀个念着“仁者爱⼈”的⼼⾥,成了华夏⾎脉⾥清冽、绵长的箴⾔。
⽽那泗⽔的源头,是当年卞⾢少年仲由⾚⾜摸鱼的泗⽔河滩,是他砍柴的陪尾⼭头,是他在危难时刻持剑守护孔⼦的飒爽英姿,还有夫⼦与他对话时,落在⾐襟上的那⽚⽉光。 在泗河与济河的交界处,历史的⾜⾳从未消散。这⾥,仲庙静静伫⽴,宛如⼀部古⽼的典籍,每⼀页都写满故事。
始建于明朝万历年间的仲庙,承载着对先贤仲由的⽆尽敬仰。仲由,孔⼦的得意门⽣,古泗⽔的骄⼦,他的精神如明灯,照亮了岁⽉的长河。然⽽,时光的洪流⽆情,⽂⾰的风暴让仲庙遭受重创,往昔的辉煌瞬间黯淡,遗留下⼏根⽯柱与台基残垣,在风中诉说着曾经的沧桑。
但希望从未泯灭。改⾰开放的春风吹遍⼤地,重建仲庙的呼声⽇益⾼涨。在原址之上,⼈们怀着虔诚与敬意,⼀砖⼀⽡,精⼼筹建。终于,在2022年,仲庙以崭新的姿态重现在世⼈眼前,似凤凰涅槃,浴⽕重⽣。
如今的仲庙,宛如⼀幅绝美的画卷。南部的仲⼦公园,绿草如茵,繁花似锦,是⾃然的馈赠,也是⼈们⼼灵的栖息地。孩⼦们在这⾥欢笑奔跑,⽼⼈们在这⾥悠闲漫步,每⼀个瞬间,都充满了⽣活的⽓息。
北部的仲庙,庙门庄严肃穆,古朴典雅。殿堂飞檐⽃拱,雕梁画栋。纵观前庭,⼈⽂荟萃,⽯坊雕塑,楼台亭阁等每⼀处细节,都彰显着策划者的智慧与匠⼼。瞻仰仲庙,仿佛穿越时空,与先贤对话:仲⼦百⾥负⽶,孝敬双亲的形象。
结樱⽽死,不失节义的壮举,励志后⼈,学⽆⽌境。
孔⼦曾说:“道不⾏,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践⾏了圣哲的信任与嘱托。那袅袅的⾹⽕,寄托着⼈们对仲由的追思与缅怀,也承载着对美好⽣活的向往与祈愿。
泗⽔城东部的泗⽔、济⽔,碧波荡漾,风景如画。河⽔悠悠流淌,宛如两条灵动的丝带,在这⾥结成⼀体,激起浪花千重,与静谧肃穆的仲庙相应成趣。河边松柏掩映,杨柳依依,徐徐和风似乎在诉说着跨越千年的故事。每逢闲暇节庆,斯地游⼈如织,他们或是被仲庙的历史⽂化所吸引,或是被这秀美的⾃然风光所陶醉,每⼀个⼈,都在这⾥留下了属于⾃⼰的⾜迹。
仲庙,你是泗⽔县⼈民的精神家园,是历史与现代的熔点,是⽂化与⾃然的完美结合。在你的怀抱中,我们感受到了岁⽉的厚重,也看到了未来的希望。愿你的故事,永远流传;愿你的光芒,永远闪耀。
王春,山东泗水人,1963——1966年泗水一中读书,1967知青下乡。
1978建设局工作1979年就读于山东林大学习园林系。
1983年泗水县第一建筑公司车间主任,1986年任生产科长,1990年任建筑公司副经理,1992年任泗水县城市绿化管理所党支部书记,管理所所长。2000年任泗水县泉林风景名胜区党支部书记。
2012年退休,退休后参加泗水县乡村儒学讲堂义讲师,2017年得评为泗水县名师。
济宁市作协会员,泗水县作协会员,山东省楹联协会会员。
《夜雨星辰》、《泗水之鼎》以及多篇散文,诗歌刊载于山东文艺,鲁艺期刊。
《呦呦鹿鸣》、《夜雨星辰》获得泗水县文学作品一等奖。
八、泗河杏林里文/马晓雯
入冬了,窗外,银杏叶落了一地的黄,昨天金黄的叶子伴着风吹沙沙作响,炫在枝头,现在片甲没留,倒添了这满地尽是“黄金甲”的壮观。杜垣琛站在窗前望着。玻璃窗映着他的脸和那双深邃的眸子……
“主任,水来喽!”
见习生小吴递来热气氤氲的茶杯,杜垣琛接过,看了一眼手中晃动的茶杯,刚刚洗过手有点微凉,这会又被温茶润着,暖暖的。嘴角不觉微扬,摇了一下他那硕大的脑袋,“嗯,还是这感觉好!”自语着。
每周三,两三个小时的教学查房讲得自己口干舌燥,忙起来忘喝水是常事儿,亏得有小吴这孩子,在眼目前提醒着。
说起小吴也是他的心病。小吴名叫吴军,是医学院校刚刚毕业的临床专科医生,业务能力差了一些,依着余副主任的意思是他们科室不会留用,为这没少与余副主任掰扯,弄得很不愉快。
小吴零零后,这孩子眼力劲足,人勤快,自律性也不错,有着零零后孩子难得的品行,特别是对患者的那种“暖”是由衷的,绝不会是“作”出来的,还有对工作的那份热爱,就像当年的自己,他喜欢。《大医精诚》言:凡大医治病…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若连这种恻隐之心都没有,何言做医?这就是本质问题,至于业务能力,实践出真知,只要他肯学,作为老师好好带教,假以时日,未来的小吴也绝对错不了…
可是,再有一个月零五天自己和这窗外的“树叶”一样,也该退休了,岁月使然,谁也挡不住。这会子还想人家小吴的未来?又会有人笑他“狗拿耗子”了,杜垣琛思忖着,摇了摇头。
时间过得真快,回想42年前,自己和小吴这般大,医专一毕业就分配到这里,当时在他们当地工作的父母、哥姐们坚决反对,他们不想让最小的他到这离家几百公里,寂寂无名的小县城,再说进的单位也不理想。当年的中医院就几间平房,“鸡蛋壳儿”那么大(哥哥的戏语)。那时刚刚毕业的他那管那么多,就是因着对工作的那份热爱,他要在这里干出一份事业,年少轻狂也罢,一意孤行,就来这里了。怀揣着希望和梦想,开始了他的职业生涯。
青春在这里流逝,健康也在这里透支,从懵懵懂懂到阅尽千帆…想想“名声”这东西,真他吗像欠打的“铁”,不经千锤百炼,高温煅烧和冷水淬炼,“好”钢哪里来?42年的光辉岁月,自己何尝不是?在外人看来他有一个体面的工作,“妙手回春”的本事,和一个幸福的家,羡慕得不得了,可谁知道他自己心里的苦?自己的经历只有自己知。
病人热衷找他,总忙得不知所以,自己虽也乐在其中,却也苦恼,因为老婆抱怨他天天泡在医院里,家都不“家”;说他对病人比对亲爹都亲;怪他不懂什么情调。想当年站在凤仙山顶的那个英俊青年,深情款款,情真意切地念写给她的情诗,是谁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一个不懂情调的人也不能抱得美人归啊?无论是情调或品位,他是懂她的,可自己实在没时间去浪漫。好在妻明理,爱屋及乌,虽抱怨叨耳,可也用行动支持了他的工作,在管理家庭和教育孩子上从没让他操心过。
现在想想余生能有多远?好在快要退休了,退休后趁着腿脚好,就带着她去游览祖国的壮丽山河吧,一来可找补对她的亏欠,二来也圆自己的“游侠”梦,小资一回,或许咱也捻须长叹“江南地迥无尘,老夫一片闲云”。再有三两年,儿子有了孩子,和老伴儿含饴弄孙,琴瑟和鸣,想想都醉!若有闲,就在泗河边上开一小块地儿,种种辣椒、茄子、西红柿。无农药、无污染,吃得绝对放心。更妙是还能感受一下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哈,那叫一个美啊!可是前段时间周副院长受医院之托找自己谈话,弄得他心绪不宁。
副院长周志民是晚自己两届的师弟,业务虽不如己,可人家懂管理,情商高,那眼力劲比小吴还贼,“官”做到“院长”这一级不稀奇。自己对他有的也是“拥护”,绝没有“羡慕、嫉妒、恨”。别想多,人各有志,“拥护”纯是业务上的靠拢和帮助,比如他常拿业务上的事来找自己“探讨”,讨论的都是医院、科室发展有利的好事,或对病理新探索的发展,同门之谊,自己何乐不为?知无不言那是肯定的。唯独这次谈话他给“驳”了,因为与己有关。他传达的是退休后医院想返聘他做消化内科的首席专家兼顾问,被他婉拒。“啥?您舍得那些热衷找你的“病友””?周志民那表情甚有自己“口是心非”之嫌,弄得他都觉“心虚”了。
还是师弟懂他啊,用“病友”一词说那些找他来看病的人,再恰当不过。院长就是院长,人家确实有见地!
南屯的李玉湖胃溃疡都那样了,酒还没戒;沙胡同的刘传顺的胃息肉术后,隔年就得提醒他复查;张家口的张二昆胰腺仍是大问题,建议他手术又不听,还得跟踪随访…唉!病人都是他装在心里的“友”,这些人没一个让他省心的,心里记挂着,即便自己走到天涯海角,人家也能追到。“为己而生”?痴人说梦吧!再说,弃他们而去自己又于心何忍?人啊就是个矛盾的生物体!
“主任,快,“120”转来的病人,指明找您…”护士长林英的话把神游方外的他拉回现实。抓起听诊器就看到迎面飞来的担架车和车边的那个人。瞬间秒懂,来的真又是位“旧相识”。
说他是“旧相识”不夸张,与他相识算起来有些年头。那时他刚参加工作,踌躇满志,大部分时间泡在医院里,巡查病房、追踪回访病人,查阅资料,研究病例,以院为家,着了魔似得研究,昼思夜想着如何精进自己的医术,也是这时候遇见了他的这位“老友”——车边的那个人。他叫张超,个头和自己差不多,一米七五,偏瘦,五官清秀,高二学生。陪同来的还有他的母亲,和一个司机。他母亲看接诊的人是年轻医生,就急急地找主任,“王主任呢?让你们主任来,快!”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可巧的是那天主任外出开会。“妈,不就是一个“泻”嘛,又不是第一次,死不了人。别那么大惊小怪,好不好?”小伙子的话很受用,让那位夫人消停了许多。医生小杜静如菩提,好像没受到什么影响,关注着他的病人,望、闻、问、切,化验、开方,进行地有条不紊。夫人一脸的狐疑:
“啥?不给输液?”“阿姨,不用。先用中药调理调理。”他礼貌地回答。心想解释多了她也未必明白。转头向张超细说着注意事项……
“不行!中药慢郎中谁不知道?!脱了水谁负责?你吗?让你们主任来!”
“妈,你是医生还是他是?我下午有英语课,正愁落下呢。”
“你懂啥?一个小屁孩…”
“妈!…”
母子俩嚷着推着退出诊室。
看着他们离去,护士长拂着胸口连声说:“谢天谢地,亏得是走了。小杜你知道不?人家可是官太太,就这一个儿子,宝贝得很,大病小恙都来住院。每次来主任跟接天神样似得供着,提心吊胆地伺候。今天咱几幅中药打发了,行吗?”“姐,怎么是“打发了”?根据各种检查,基本确诊他患的是“胃肠易激综合征”。这种症候不是一时之病,易治也易犯。想要根治,需要一个调理的过程……我给他辩证用药,应该没问题。放心吧。没准见好还回来呢。”
7天后张超果真又回来,文质彬彬的他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这回就只他一个人。他说那天回去吃完药就觉肚子舒服了些,第二天腹泻轻了许多。“杜医生我信你。吃完药来复诊…”杜垣琛听着坚定自己诊断思路正确。“您患的是“胃肠易激综合征”,引起的腹泻多是无菌腹泻,上来就用抗生素治疗,这样只会打乱你自身菌落的正常平衡,用则不妥,口服最好也不要。腹泻严重可以考虑输液补水。”
“嗯,嗯,知道了。”
张超说他这病两三年了,眼看要高三了,学习紧张,动不动就犯,打针输液,太浪费时间,他很烦!
“杜医生,我信您!”眼神里带着虔诚和笃定。
按照杜垣琛的安排,张超接受了中药调理,几个疗程后他的身体慢慢好起来。处着处着两个年龄相仿的人竟成了无话不聊的朋友。让杜垣琛意外的是他与他母亲的跋扈大不相同。他性情温婉,谦和,聪明上进,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他欣赏他。这之后他升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子,到现在官做到市局领导,一步步走来,他都是他的见证者,见证过他对工作的认真、努力和负责,也见证他出彩的工作和生活。
当然,他也是他的见证者,他们互相分享生活的酸甜和成功的喜悦,也互相“吹捧”、“打压”,又互相鼓励、支持。在青葱岁月里相识相知的他们惺惺相惜,做了不是发小胜是发小的兄弟。只是这两年两个人都忙于工作,聚少离多。他在市里工作,每次回来也都是他先跟自己预约,“哥,您咋就这么忙呢?忙过我这个局长?谁信?!”这是他常调侃他的话。他从不争辩,自己是医生!医生这个职业就如同灭火器、消防员,每时每刻都准备着去“救火”。心想:要是你小子哪根肠子不舒服了,说不准也得急赤白咧的喊医生,分过什么时间、场合?唉!就像现在——
“快!杜哥,我妈她……”
老太太的情况他比他这个儿子都清楚:胃癌晚期,上次出血是两个星期前,现在肯定又是……杜垣琛来不及听他讲什么,一把将担架车拉进抢救室,开始了他的工作……
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里,他盯着张超母亲灰败的面容——这已是本季度第三次大出血,癌细胞早已啃噬掉半个胃壁。当静脉推注的止血药开始起效时,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嫌弃中医中药的贵妇人,此刻正虚弱地攥着他的白大褂袖口,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抢救室的自动门开合三次,每一次都像铡刀般切断杜垣琛的思绪。
“杜哥…”张超的声音从防护面罩后闷闷传来,N95口罩的金属条在他鼻梁上压出深痕,“周院长说你要退休?”杜垣琛沾着血渍的橡胶手套骤然收紧,方才抢救时都没颤抖的手,此刻竟捏皱了手里的病历。一片银杏叶打着旋儿吹来,撞着窗外的玻璃,落在了窗台上,多像一枚褪了色的勋章啊。
护士站传来小吴给患者解释用药的声音,年轻人特有的清亮里带着他教的温润腔调。三个月前这个连病历都写不利索的见习生,现在已能独立处理简单急诊。杜垣琛想起今早查房时,小吴悄悄把吞咽困难老年患者的口服药碾碎调成蜂蜜水——这法子还是他1989年在《赤脚医生手册》里学来的。
“返聘合同周副院长让我带来了。”张超掏出文件袋,钢印在LED灯下反着冷光,“但我知道你更想要这个。”另一只手递来的竟是他泛黄的《大医精诚》手抄本,扉页还粘着当年凤仙山的枫叶标本。妻子娟秀的字迹写着:“致我的诗(私)人医生:…”落款日期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监护仪突然响起尖锐警报。杜垣琛条件反射般按住患者腹腔的同时,瞥见玻璃倒影里的自己:白发与银杏叶重叠成模糊的金色,而窗外保洁正将落叶扫成小山——像极了他办公柜里那摞未写完的医学笔记……
“血压回升!”小吴的欢呼声惊醒了他。晨光穿透云层,给抢救室镀上蜂蜜色的光晕,尘埃在光柱里跳着布朗运动。杜垣琛笑了,转身在返聘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子。
“告诉老周,”他摘下面罩深吸一口气,84消毒液的味道也变得清甜了许多,“我种辣椒的地儿得留着——万一哪天小吴把消化内科搞垮了,还能改行来当菜农。”“主任,你都没机会,更别说我了。咱干么都专一,您老放心,永不“悔”、“改”!”小吴接话。听得张超哈哈大笑…
马晓雯,山东济宁泗水人,济宁市作家协会会员,济宁市散文协会会员,山东医院报社通讯员,乡村儒学志愿者。
本期制作人张燕
图文编辑
刘友朋
《鲁源文苑诗歌散文故事小说展播》作者/鲁源文苑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