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洋槐伴吉祥
李 庆 和
刺槐,有个极雅致的名字,唤作“洋槐”。听说这位客人原籍北美洲,最早竟是在我们青岛登陆中华的。这远渡重洋的树种,一旦扎根于华夏热土,便毫无保留地将生命交付于这片天地,活得比本地树种还要蓬勃、还要深情。
洋槐树性韧,不择水土。干燥凉爽它受得,干旱贫瘠它也耐得;无论是中性、酸性还是轻碱性的土地,只要有一束光一滴水,它便能从容生长。其生命力之旺,乡间早有谚语:“一年一棵,两年一窝,三年一坡。”放眼我们沂蒙山区,漫山遍野都是它青郁的身影,仿佛它生来就属于这里。
我老家的屋后东侧,就矗立着父亲亲手栽下的一棵洋槐。在那些光岁月里,它不仅是风景,更是我家的重要“资产”。每逢春夏之交,一树银花骤然而开,累累繁英如云如雪,清芬四溢。那是我二叔家蜂群最眷恋的蜜源,嗡嗡嘤嘤之间,酝酿着生活的甜意。
可在那个年代,我们却无心赏其芳姿。真正让我们铭心刻骨的,是它的花——在六十年代的饥荒岁月,那一串串槐花曾是我们百姓家的“救命粮”。
说起我家这棵洋槐树,我心中还藏着几段往事。
其一,是关于生死与感念。1962年饥荒时,村里的文翠爷爷,因家贫加疾病不幸去世。苦于无钱置办棺木,是我父亲和三位村干部,用一卷高粱秆裹着他草草安葬的。父亲后来告诉我,填土时,土的压力竟将老人的肠子从口中挤出。那年我才九岁,听完之后,整夜难眠。从此日日盼着屋后那棵洋槐树快长、再长粗些——我心里偷偷想着:等父亲百年之后,我就能伐树为他做一副棺材,给他能体面地安葬。
其二,是关于希望与转机。1972年开春,一对喜鹊选中了我家的洋槐树,衔枝筑巢,日日啼鸣如欢歌。母亲仰头望着,脸上渐渐多了笑容,总喃喃自语:“怕不是有喜事要进门?”果然,那年年底,我应征入伍。从此全家享受军属待遇,生产队分粮能拿到平均数,饥饿终于远去,弟弟妹妹们也得以继续学业。母亲说这是喜鹊报喜,但我心里明白:我们是托了共产党的福,承了乡亲们的情。
这棵洋槐,陪伴了我家二十余年。1970年翻修老屋时,父亲终于将它伐下,请木匠打成了一扇厚重气派的大门。这门,风雨无侵地守了我家五十二年,直至老房拆迁、旧园成忆,它才悄然退出我的生活……。
如今,在我所住小区的公园渠堤上,也立着两棵高大的洋槐。枝桠间同样稳立着一个喜鹊的窝。我常站在树下仰首凝望,恍惚觉得——它就是老家那棵洋槐,一路随着我,从未分别。
是的,老家的那棵洋槐树,以及大山里洋槐树,在我记忆的土壤里,早已重新生根,年年花开如雪,岁岁鹊语吉祥。
二0二五年九月二日于廊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