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束狗尾巴献我的她
文/图/李益萍
风掠过山坡时,我弯下腰。指尖碰着那些毛茸茸的穗子,像碰着一串被阳光晒暖的星辰——它们不与玫瑰争艳,不向百合借香,只把细碎的温柔藏在每根纤毛里,像我生命里那些默默却滚烫的爱,它就是初秋的狗尾巴。
记不清她的手掌何时开始像老树皮,却记得童年某个黄昏,她也是这样蹲在田埂边,摘一根狗尾巴草逗我笑。那时她的发间还没有霜,抱着我的手臂结实得像老槐树的枝桠。她总在黎明前就醒,灶膛里的火映着她的侧脸,粥香漫过整个屋子时,她已把我的书包缝补好,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刺绣都珍贵。后来我长高了,高过她的肩头,才发现她肩上的蕃薯比我还重,田埂上的脚印比路还长。她从不说辛苦,只在我离开家的清晨,往我包里塞煮好的鸡蛋,眼眶红得像熟透的番茄。此刻我捏着这根狗尾巴草,穗子上的绒毛蹭着掌心,像她无数次抚摸我头顶的温度——原来所谓生命,不过是她把自己的岁月,纺成了我身上的线。
她总说我是个不爱打扮人,不懂打理生活,却在我每次晚归时,把客厅的灯留到深夜。阳台的晾衣绳上,我的衬衫永远熨得笔挺,袖口的纽扣松了,她会戴着顶针缝补,针穿过布面的声音,轻得像月光落地。每当我去远方闯荡,行李箱里塞满她叠好的袜子,夹层里藏着张纸条:“累了就回家,这里永远有爱你的人。”那天在异乡的站台,看着纸条上她歪歪扭扭的字,突然发现所谓的家,不是钢筋水泥的房子,是她站在厨房门口,系着围裙问我“今天想吃什么”的模样。这根狗尾巴草,穗子沉甸甸的,像她每天为我盛的那碗热汤,不烫,却暖得能焐热所有漂泊的风霜。
她们刚学会走路时,总爱攥着我的手指摇摇晃晃,像株风里的小苗。第一次给我画贺卡,把爸爸的头发涂成绿色,说“爸爸像大树,能挡住所有的雨”。有一年我生了场小病,她们搬着小板凳坐在床边,用稚嫩的手给我捶背,说“妈妈说这样爸爸就不疼了”。她们的书包里总藏着些“宝贝”:颗捡来的鹅卵石,片形状奇怪的叶子,还有次,是根蔫了的狗尾巴草,她们说“爸爸你看,它毛茸茸的,像我给你挠痒痒”。这根狗尾巴草,穗子尖尖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倔强,却比任何珍宝都让我心动——原来被人当作全世界的感觉,是她们仰起脸,眼睛亮闪闪地说“爸爸最棒”时,我胸腔里那团化不开的软。
她们刚会叫“爷爷”,声音像含着颗糖。每次我去看她们,都会摇摇晃晃跑过来,抱住我的腿,把脸埋在我膝盖上蹭。人一次回老家带她去田埂,她指着狗尾巴草咿咿呀呀,我摘了一根给她,她攥在手里笑,阳光落在她绒毛般的头发上,像撒了把碎金。她会把狗尾巴草往我嘴里塞,以为是什么好吃的,看着我“咬”下去,咯咯地笑个不停,笑声惊飞了田埂上的麻雀。这根狗尾巴草,穗子嫩嫩的,带着新抽芽的青气,像她刚长出的乳牙,像她踩在我脚背上的小脚印,像所有刚刚开始的美好。原来岁月是场循环,我曾被人这样疼爱着长大,如今又这样疼爱着一个小小的生命,看她眼里的光,像极了我小时候,妈妈眼里的星。
风又吹过山岗,阳光晒在草尖,手里的狗尾巴草轻轻摇晃。它们没有玫瑰的馥郁,没有百合的清雅,却带着泥土的气息,带着阳光的温度,带着生命里最朴素的牵挂。
这束草,其实是束时光啊。
是母亲把青春纺成的线,是爱人把日子熬成的汤,是女儿把依赖长成的树,是孙女把未来种成的芽。它们在我掌心轻轻颤动,像无数双温柔的手,在生命的田埂上,一遍又一遍地,将爱,种成了永恒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