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山脊时,我听见第一声鸟鸣穿透青灰色天际。那声音像一粒银珠,滚过层层叠叠的杉树林,在溪涧石子上弹跳几下,终于落进我半开的窗里。
露水还在草尖徘徊,邮差的自行车铃已摇醒整条巷子。绿漆铁皮信箱张开嘴,吐出一封盖着远洋邮戳的信。墨迹在潮气里微微晕开,像隔海望见的灯塔光斑。
老茶馆的蒸汽终日不散,铜壶嘴嘶嘶地唱着陈年小调。八仙桌沿被无数手肘磨出木芯的原色,茶垢却在新瓷杯里越积越厚。说书人醒木拍下,惊起梁间三只燕子。
图书馆的橡木地板会唱歌。每个脚步都踏出不同的音符,穿灰布衫的管理员推着书车,轮子碾过百年时光的沟壑。突然有本书从顶层跌落,飘出夹藏半世纪的银杏书签。
纺织厂的女工们结伴走过雨巷,油纸伞下飘出吴侬软语。她们发梢带着棉絮的味道,像移动的云朵掠过潮湿的砖墙,直到某扇门吞没那些鲜艳的头巾。
渡轮鸣笛声撞碎在江面,卖菱角的老舢板随之摇晃。白鹭贴着粼光低飞,翅尖掠过货轮柴油味的黑烟。有个少年始终望着对岸,手中行李箱滚轮陷进跳板缝隙。
梧桐树下修表匠的玻璃柜里,躺着三百个静止的太阳。银怀表心脏还在跳动,黄铜齿轮咬住1910年的某个午后。他突然举起放大镜,对准路人匆匆掠过的身影。
小学校午休铃声荡过操场,秋千空自晃着节拍。粉笔灰在阳光里跳芭蕾,黑板上未擦尽的公式渐渐模糊。某个课桌肚里藏着蝉蜕,透明翅膀还保持着振翅的姿势。
灶披间的油锅正在沸腾,糖醋香裹着酱油香攀上晾衣竹竿。弄堂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唤,某个窗台突然探出斑驳的铁皮收音机,淌出略带杂音的沪剧唱段。
霓虹灯次第点亮时,夜来香悄悄打开记忆的阀门。老克勒们梳亮头发走出石库门,皮鞋跟敲出爵士乐的节奏,舞厅旋转门吞没最后一个挺直的背影。
急诊室的荧光灯彻夜清醒,橡胶轮子碾过磨石子地面。护士站的挂针指在凌晨三点,年轻医生靠着墙吞咽冷咖啡,窗外突然掠过救护车蓝光。
菜场活鱼蹦跳着撞翻水盆,芹菜尖还挂着凌晨的露水。豆腐摊主舀起一勺豆花,白汽模糊了红脸膛上的笑纹。秤杆高高翘起时,太阳正好爬上湿漉漉的棚顶。
旧钢琴在阁楼哼着走调的歌,虫蛀的琴键下压着发黄的曲谱。穿婚纱的新娘在相框里永恒微笑,阳光掠过她珍珠头冠,忽然照亮灰尘舞蹈的轨迹。
修鞋匠的锤声钉进午后时光,植头与皮掌相碰发出闷响。他膝间堆着无数行走的故事,麻线穿过针眼时,总带出某段藏在皱纹里的往事。
银杏叶飘进教堂玫瑰窗时,管风琴声正抚过第七排长椅。穿白袍的唱诗班孩子张开嘴,飞出的音符却变成金翅雀,扑棱棱撞向彩绘玻璃上的圣徒像。
暮色染蓝弄堂口的烟纸店,玻璃罐里的彩色糖果渐渐融化。穿开裆裤的孩童数着硬币,最终换得一根盐水棒冰,奔跑时融化的糖水划出晶亮轨迹。
最后一班电车拖着的长辫子,在夜空中擦出幽蓝火花。售票员挎包里的票夹哗啦作响,某个醉汉靠着车窗哼唱,霓虹光斑在他脸上流淌成河。
月光漂白晾衣绳上的床单时,守夜人提灯走过防火梯。他衣袋里怀表滴答走着,与万千窗扉后的鼻息合奏,直到东方既白,群鸽驮着晨光飞起。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