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 冷雨
我的相册,岁月留影
文/林庆征
我总想着把散落在抽屉、旧箱底的照片好好归置——有全家围坐的团圆照,有兄弟姊妹年少时的嬉闹留影,也有子女从牙牙学语到长大成人的模样。索性就编纂成一册,题上《我的相册,岁月留影》。这些照片哪是纸页上的影像,分明是时间切下的碎片,把一家人的学习、成长、生计与打拼,都牢牢钉在了岁月里。
每当指尖拂过那些泛着旧意的照片,像碰着了时光的开关,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便会带着熟悉的温度涌上来……
(一)故土·根脉
常说时光如水,人生如梦,可老照片里的故乡,却从来不是模糊的梦。每一张照片的边角都浸着泥土香,背后藏着的故事,一讲起就满是暖意。
我生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山路像缠人的藤蔓,绕着山梁盘桓,把村民的脚步捆得紧紧的——祖祖辈辈没别的营生,就靠一把锄头在地里刨生活,春种秋收,年复一年,把四季的痕迹都刻在了田垄上。我的童年是在后山的坡上跑大的:春日里跟着母亲摘清明菜,掌心被草叶绒毛蹭得发痒;秋日里和小伙伴在小溪摸鱼,裤脚溅满泥点也笑得开怀。到了青年时,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扛锄头,太阳晒得脊梁发烫,汗水滴进土里,才懂“谋生”两个字有多沉。

在村里的日子,我从小就立志要改变落后山村的面貌。19岁高中毕业,20岁入党,很快便当上了村干部,后来又任村支书多年。1975年,因霞城自然村人地矛盾日益突出,经村集体决议,我随同新兴生产组从霞城村迁移到内粗溪定居。本以为能在此安稳生活,可2005年金钟水库工程启动,内粗溪自然村全域被划入库区范围。故土难离,但为了大局,乡亲们擦干眼泪,收拾行装,没有一句怨言,积极响应国家号召,举村迁至仙游县鲤南镇温泉九隆金苑安置区。如今金钟水库已建成蓄水,碧波万顷,福泽一方。我们曾经的村庄已静静沉睡于湖底,但村民舍家为国的奉献精神,却如永不干涸的湖水,永远滋润着这片土地的记忆。
人到中年,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得走出去看看。1994年,我咬咬牙,背着简单的行李,和几位朋友一同离开家,一路往西南走,最终站在了四川省乐山市马边县的土地上——这里,成了我闯事业的起点。创业之路满是艰辛,中途同去的朋友陆续返家,最后只剩我们一家人,坚守在那块陌生的土地上。
(二)蜀道·匠心
相册里夹着一张彩照,是“爵品工艺保健杯”摆在展架上的模样:杯身刻着细致的龙纹,木质的光泽温润,透着股精致劲儿。每次看见它,我心里总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温热又鲜活。
这杯子是1994年的心血——那年我在马边县办起“四川马边仙马木制工艺厂”。那些日子,山里夜晚寂静,我常就着一盏煤油灯,翻着发黄的古籍,琢磨着怎样让古老的龙纹在现代的杯子上活过来。既怕丢了传统的魂,又怕做不出实用的美。画图、改样、试工艺,折腾了大半年,终于拿到了国家专利。当捧着证书时,我像是捧着了全家未来的希望。
成品出来时,我捧着杯子看了半天——造型好看,握在手里趁手,既有老手艺的根,又能融入日常,心里满是盼头。后来这杯子没让人失望,不仅受用户喜欢,还在国内多个展览上拿了金奖。
可光鲜背后的难,只有自己知道。创业维艰,资金紧张、试产失败是家常便饭。是妻子端来热粥,轻声说“咱再调调温度,总能成”;她还拿出平时省吃俭用攒下的私房钱,攥着我的手说“别慌,家里有我,我支持你”。还有位老客商,见我跑市场时满脸急色,主动拉着我聊工艺,提点道“在杯底加个小印章,印上你们厂的名号,文化味儿更足,客户也记得住”——就这一句话,帮我打开了不少销路。
那些日子,我常住在车间里,天不亮就起来调试机器,深夜还在就着台灯整理订单。累得撑不住时,从口袋里摸出家人的照片看看,再摸摸桌上待出厂的杯子,就觉得浑身又有了劲儿。如今对着照片里的保健杯,欣慰和自豪是真的,更真的是记着那些帮过我的人——没有家人的守护,没有恩人的帮扶,哪有后面的日子。
(三)家业·新程
后来整理四川的相册,看着保健杯的金奖照和妻子递热粥的糊照片,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落叶归根”——2006年,我们咬咬牙,把企业从四川迁回了福建莆田荔城区,更名为“福建省莆田市荔城爵品工艺有限公司”。
在莆田延续传统工艺生产两年后,我们又因发展需求再次搬迁,最终扎根福州。
孩子们长大了,眼界也宽了。他们没有守着我的木工刨床止步不前,而是想到了用新时代的“刨床”——数控机床,来让老手艺焕发新生。相册里还夹着张孩子们的“工作照”:女婿蹲在机床旁记参数,女儿举着零件比对图纸,小儿子脸上沾着机油却笑得亮堂。就是凭着这股钻劲,他们边生产边琢磨,试着研发数控车床来自动加工木制工艺品。
没想到这数控车床真成了:加工精准、速度快,还特别易学易操作,一经推出就受同行青睐。
就这样,我们的工厂慢慢从“做工艺品”转向“造数控设备”,踏上了新赛道。从“做杯子”到“造机床”,这条路看似跨界,内里却是一样的匠心:对质量的执着,对创新的追求。
如今,这家凝聚两代人心血的“福州爵品数控机械有限公司”,已握着12项专利技术、6套自研数控操作系统,服务超千家客户,复购率达65%——从“手工做杯子”到“智能造机床”,老手艺的“匠心”,终于接上了新时代的“智能”。
(四)慈父·丰碑

龙年清明将至,微风轻拂,带着些许凉意,却抚不平我心中如沟壑般的思念与痛楚。去年清明前两日,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享年九十四岁。“慈父归尘音容杳,田风呜咽绕孤坟”,从那以后,对父亲的思念就像影子一样,跟着我每一个日夜。
父亲是黄土地的忠实守望者,一辈子扎根乡土,用勤劳和汗水写着朴实与善良。儿时的记忆里,天还没亮透,父亲就起床简单洗漱,喝两口凉水,扛起锄头就往自家自留地走。抢在出集体工前把自家田地打理好,是他每天雷打不动的“功课”。家里田地多,还有七个孩子要养活,沉甸甸的担子压在他和母亲肩头。父亲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耕牛,默默耕耘,用布满老茧的双手、日渐瘦弱的身躯,硬生生撑起了这个家,含辛茹苦把我们三子四女都拉扯大。那时候家境清苦,父亲连件新衣裳都舍不得给自己买,却从不让我们饿着冻着,总把最好的都留给我们。
在村里,父亲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十里八乡没人不夸他。他从不跟人争执,邻里要是有难处,他总是第一个伸手帮忙。哪家盖房子缺人手,他放下自家活就去;哪家孩子生病没钱,他攥着皱巴巴的钱就送过去。那份真诚助人的心意,让他赢得了所有人的敬重。

父亲一生节俭,不抽烟、不喝酒,更不胡乱花一分钱。他的衣服总是缝了又补、补了又穿,一件衣裳能穿好几年。小时候我们不懂,总问他为啥不穿新的,长大后才明白,是他省吃俭用,才换来了我们无忧无虑的童年。尽管父亲没读过多少书,却比谁都清楚读书的重要性。他常坐在门槛上跟我们说:“孩子们,要好好读书,只有读书才能有出息,才能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为了让我们三兄弟安心上学,父亲和母亲再苦再累也不抱怨。可那时候家计实在艰难,四个妹妹终究没能走进校园。每当说起这事,父亲就用袖口抹眼睛,老泪砸在满是补丁的裤子上,洇出一小片深色:“是爹没本事,没让你们姊妹都念书......”妹妹们听了,忙别过脸,指尖绞着衣角——谁都知道,那年代的日子,早已被他和母亲的脊梁压到了底。一家人就这么沉默着,任由这份沉重漫过心头。
父亲卧床头柜的那些日子,是我们最煎熬的时候。七个子女轮流守在床边,喂饭、擦身、按摩,只想多陪陪他。他身子虽弱,心里装的却全是我们:今天问老大生意顺不顺,明天叮嘱老二要照顾好弟妹,就连说话没力气了,还惦记着小孙女的学费。临终前,他气若游丝,却用尽最后力气攥紧我们兄妹的手,反复叮咛:“你们是亲兄弟姐妹,血脉连着筋骨,不管日后遇上啥困难,都要相互帮衬,抱成一团,别让外人看了笑话......”看着父亲日渐凹陷的眼窝,我们的泪水决堤般涌出,心中是万般的不舍与愧疚。
父亲离世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静了。葬礼上,村里的乡亲们都来了,他们眼里含着泪,拉着我们的手说父亲的好:“你爹当年帮我家修房,连顿饭都没吃,”“你爹真是个好人呀”......那一刻我们才懂,父亲虽是个平凡的农民,却用一辈子的言行,在乡邻心里刻下了沉甸甸的分量。

如今,父亲已经离开我们一年多了。每次回老家用饭,看着那张旧饭桌,他的音容笑貌就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父亲那坚定的眼神、温暖的话语,永远是我面对生活的勇气。每当兄弟姐妹间偶有拌嘴,想起父亲的临终嘱托,大家就会各自退让,相视一笑释然。父亲虽已远去,但他留下的勤劳、善良、团结的精神财富,早已刻在我们心底;他那朴实珍贵的家风,也一定会由我们代代传承,生生不息。
“慈父长眠春草绿,每逢清明泪如泉。”父亲,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从未远离。
(五)初心·印记
2025年7月4日的仙游县城关鲤南便民服务驿站,晨光透过玻璃窗,给每一枚“光荣在党五十周年”纪念章镀上了金边。我下意识摸出手机,把这一幕拍了下来——想着往后翻相册时,这张新照片能和五十年前的入党申请书合影放在一起。当石苍乡党委领导将那枚沉甸甸的徽章别在我胸前时,金属的微凉触感突然烫开了五十年的时光褶皱——五十年前举拳宣誓的时刻、在田间地头奔走的青年、看着国家日渐富强的花甲老人,原来都叠在这枚纪念章的纹路里。
一、党徽下的青春刻度
还记得宣誓那天,镰刀锤头的红旗在土坯墙上挂得笔直。二十岁的我攥紧拳头,听着领誓人念“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心里想的不是空泛的口号,而是怎么才能让村里的人过上好日子、改变落后贫困的面貌。后来当了村支书,每天跟着乡亲们在地里忙活,带着大家种果树、修村路、办村集体企业,有人问我“这么折腾图啥”,我就说“咱是党员,是村干部,就得带着大家往前奔,为改变穷日子奋斗”。那些年,我们常摸黑开手电筒开会,讨论怎么种果树能高产、怎么修公路能省成本;看着村里的土路变成水泥路、荒坡变成果园,才慢慢懂了当年宣誓时“为人民服务”五个字的重量——不是挂在嘴边,而是要把脚印嵌进泥土里,把实事办在乡亲心坎上。
二、时代浪潮里的见证者
前阵子收拾旧物,翻出了压箱底的粮票和布票,黄旧的纸片上还印着“伍市斤”“壹市尺”的字样,忽然就想起了改革开放后村里的变化。以前村民挑着担子走几十里山路去赶集,现在坐着小车就能回村;以前买东西要凭票,现在扫码支付就行;以前住的是漏风的土坯房,现在村里大多是亮堂的小洋楼。上次在高铁站送孙子上学,看着银白色的列车像长龙一样掠过田野,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我忽然就湿了眼眶——我们这代人,竟真的亲眼看着“国家富强”从墙上的标语,变成了手里的智能手机、家门口的水泥路、孙子书包里的新课本,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生活。我这一生,就像一滴水,有幸汇入了国家改革开放、蓬勃发展的洪流中,跟着大潮一路奔涌,亲眼见证了一个时代的伟大变迁。
三、永不松动的“螺丝钉”
散会时,有个年轻的党员过来问我:“您有五十年党龄了,这么多年会不会觉得累?”我指着纪念章上的五角星说:“你看这星芒,当年照亮过我,现在得靠你们让它更亮。”其实啊,真正的党员从不会算“党龄”有多久,而是把每一段岁月都当成新的誓词:当村支书时,想着带乡亲脱贫;退休后,看着村里留守儿童没人辅导功课,就组织老党员一起办补习班;现在年纪大了走不动路,也会在村里的党员微信群里,给政策宣传的内容点个赞、发句支持的话。这枚纪念章不是终点,而是提醒我:只要党和群众需要,就算是颗老螺丝钉,也得拧在最需要的地方,不松劲、不掉队。
离开会场时,夕阳把纪念章照得透亮。我摸了摸胸前的徽章,五十年的风雨竟都化作了掌心的温热。原来所谓“光荣”,从来不是挂在胸前的勋章,而是那些年在田埂上踩出的脚印、在党旗下流过的汗水,是看着村里的孩子考上大学、看着乡亲们住上新房时的欢喜,更是如今看见年轻党员接过接力棒、为乡村振兴奔忙时,从心底涌上来的那股热流。这五十年,我没辜负当年在党旗下的誓言;下一个五十年,这红色的接力棒已然交到年轻人手中,相信他们会把这红色故事,接着写进更辽阔的山河里——就像当年我扛着锄头种果树、捧着保健杯跑市场那样,一步一步,踏实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