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世间的爱情,有的如江南细雨,温润绵长;有的如北国风雪,凛冽彻骨。而黄土高原上的情缘,却似那沟壑间的野草,在干旱贫瘠中挣扎出生机,在风沙肆虐中守住一点绿意。
这部书写的不是才子佳人的风月故事,而是特殊年代里,几个普通人在命运漩涡中如何守护内心最珍贵的东西。他们的爱情或许不完美,但真实;他们的选择或许不聪明,但勇敢。
蝴蝶飞不过沧海,但总有人试图跨越鸿沟。也许这就是人性中最动人的部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执着,明知会受伤仍敞开的真心。
谨以此书,献给所有在困境中依然相信爱、坚守义的人们。你们的故事,或许无人知晓,但风记得,黄土记得,历史记得。
——沧海可填,此恨难平
——
第一章 风沙劫
西北的风,刮起来是要人命的。那风不似江南微风拂面,亦非北国寒风刺骨,而是裹挟着漫天黄沙,劈头盖脸地打来,教人睁不开眼,张不开口,连呼吸都带着土腥味。
一九五七年的春,比往年更寒些。刚从北京师范大学分配到陇东宁县杏花村小学的青年教师陆亦明,裹紧身上那件半旧的藏蓝色棉袍,在漫天黄沙里眯着眼向前走。他被派到这穷乡僻壤已经三天了,今日才得空去公社报到。
风越发大了,卷起的沙粒打得人脸生疼。陆亦明虽是北方人,却也在京城待了四年,许久未经历这般恶劣的天气。他艰难地挪着步子,忽听得风里夹着几声呜咽,断断续续,似有还无。
他初时以为是风过沟壑的声响,但那声音隐隐约约,竟似人声。陆亦明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瘦弱的身影正在沙地上爬行,每动一下,便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喂!你怎么了?”陆亦明快步上前,见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衣衫褴褛,面色惨白如纸,干裂的嘴唇渗着血丝。
那姑娘抬眼看他,眸子里盛着一汪清泉似的,与这黄土高原的干涸格格不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脚踝——已经肿得老高,青紫一片,显然是扭伤了。
陆亦明不及多想,弯腰将她抱起。姑娘轻得像一片落叶,在他怀中微微颤抖,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与哀求。
“别怕,我带你去村里。”他说道,心里却诧异这荒郊野外,怎会孤身一女子。看她衣着虽破旧,却不似本地人打扮,倒像是从外地来的。
才走不过百步,风沙中忽现几个黑影,渐行渐近。为首的是个四十上下的汉子,面色黝黑,目光如鹰,穿着一件褪色的军大衣,步伐沉稳有力。
“放下她!”那汉子声音粗粝,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陆亦明一怔,抱紧怀中人:“她受伤了,我要带她去医治。”
汉子冷笑一声,露出一口黄牙:“她是我买来的媳妇,跑出来两天了。你小子是哪来的?莫不是与她私奔的好夫?”
话音未落,几个壮汉已围了上来,个个面色不善。陆亦明这才明白,自己卷进了一桩买卖婚姻的风波。他正要解释,怀中的姑娘却突然挣扎起来,嘶声道:“我不回去!他打死我我也不回去!我不是他媳妇,我是被骗来的!”
那汉子闻言大怒,上前便要抢人。陆亦明本能地后退,却不料脚下一滑,连同那姑娘一起摔倒在地。后脑猛地撞在一块硬物上,顿时眼冒金星。
风沙更急了,迷得人睁不开眼。混乱中,陆亦明只觉得有人在他身上踢了几脚,而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章 杏花春雨
陆亦明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铺土炕上。炕烧得温热,身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白的蓝花被子。阳光从糊窗纸的破洞中透进来,在泥土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你醒了?”一个温婉的声音从旁传来。
他转头,见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眉目清秀,梳着两条乌黑的长辫,穿着一件干净的浅灰色上衣,正端着一碗热水坐在炕沿。
“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陆亦明试图起身,却觉头痛欲裂,浑身酸痛。
女子轻轻按住他:“别动,你头上伤得不轻。这里是杏花村小学,我是这里的老师,叫林秀娥。村里人在风沙里发现你昏倒在地,就把你抬来了。”
陆亦明这才记起自己的任务:“我就是新分配来的老师陆亦明啊!”
林秀娥一愣,随即笑了:“这么巧!我还以为你要过几天才到呢。”她说着,眼神忽又黯淡下来,“和你一起被发现的还有个姑娘,伤得重些,现在在卫生所躺着。听说她是王老五买来的媳妇,跑了出来......”
“王老五?”陆亦明想起那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就是他打的我?”
林秀娥点点头,压低声音:“王老五大名王富贵,是村里一霸。他大哥是村支书王建国,在村里说一不二。你惹了他,往后在村里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声。林秀娥脸色一变,快步走到窗前,掀开糊窗纸一角向外张望,随即回头急道:“不好,王老五带人来找那姑娘了!卫生所就在学校隔壁,怕是会找到这里来。”
陆亦明挣扎着起身:“决不能让他把人带走!这是犯法的!”
“在这里,王老五就是法。”林秀娥苦笑,“他大哥是村支书,公社里也有关系,谁敢惹?去年有个知青多管闲事,被他们打得半个月下不了炕,最后还得赔礼道歉。”
喧哗声越来越近。陆亦明心一横:“有个地方能藏人吗?”
林秀娥犹豫片刻,咬唇道:“教室后面有个地窖,原是存粮食的,如今空着。可是...若是被发现了,你我都要遭殃。”
“顾不了那么多了!”陆亦明斩钉截铁。
二人急忙赶到卫生所,见那小芸正缩在炕角瑟瑟发抖。她见到陆亦明,眼中顿时涌出泪来:“陆老师...我怕...”
“别怕,我们带你藏起来。”陆亦明柔声安慰,和林秀娥一左一右搀起小芸,悄悄转移到地窖中。
刚掩好地窖门,王老五就带着人闯进了学校院子。林秀娥使了个眼色,陆亦明会意,忙拿起一本课本假装备课。
“林老师,见没见我那媳妇?”王老五粗声粗气地问,眼睛却四处打量。
林秀娥镇定自若:“没见。这里是学校,请你们出去,别吓着孩子们。”她特意提高了音量,暗示教室里还有别人。
王老五眯起眼,忽然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陆亦明:“这小白脸是谁?面生得很。”
“新来的陆老师。”林秀娥答道,声音微微发颤。
王老五上下打量着陆亦明,忽然冷笑:“怪了,我打听过了,昨天看见有个像你的人抱着我那媳妇跑。高高瘦瘦,穿着蓝棉袍,莫非就是你?”
陆亦明心下一惊,面上却强作镇定:“你认错人了。我昨天才到村里,一路风沙迷了眼,根本不认得什么媳妇。”
王老五将信将疑,却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得带人悻悻而去。
待他们走远,陆亦明和林秀娥才松了口气,发现彼此手心都是汗。二人相视一眼,忽然都觉得有些尴尬又有些默契,不由得都笑了。
“谢谢你,林老师。”陆亦明真诚地说,“刚才要不是你...”
“叫我秀娥就好。”林秀娥打断他,脸上泛起淡淡红晕,“在这村里,老师们都这么叫。”
“秀娥...”陆亦明轻声唤道,只觉得这名字格外好听。
第三章 地窖秘情
小芸藏在地窖里,转眼就是三天。
这地窖不大,仅容一人站立,原是存放土豆红薯的地方。林秀娥偷偷拿来被褥和食物,陆亦明则趁课余时间下来陪小芸说说话。
从谈话中,陆亦明得知小芸原是天水人,今年才十七岁。父母早逝,跟着叔父生活。去年家乡遭灾,叔父为还赌债,骗她说带到兰州做工,实则将她卖给王老五做媳妇。
“他给了我叔父三百块钱和一袋粮食...”小芸哽咽道,“我死活不从,他就打我,关着我...这次我拼死跑出来,要是再被抓回去,不如死了干净。”
陆亦明心中不忍,决定帮她逃走。林秀娥得知后,犹豫良久,终究也同意了。
“村东头刘老汉每周一次赶车去县城进货,明早天不亮就出发。你可以让小芸藏在车里。”林秀娥悄声道,“只是这一路险得很,若被发觉,你我都要遭殃。王老五在县城也有耳目,不是那么容易逃脱的。”
陆亦明点头:“无论如何,不能见死不救。”
是夜,陆亦明独自来到地窖给小芸送饭。小芸接过饭碗,却不吃,只怔怔地望着他。油灯昏黄的光映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陆老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忽然问。
陆亦明一时语塞:“这...任谁见了都会帮忙的。”
小芸摇头:“不是谁都像你这般。王老五买我时,那么多人都看见,却没一个站出来说话的。”她说着,忽然落下泪来,“自我爹娘死后,再没人这般待我好了。”
陆亦明心中酸楚,不知如何安慰。小芸却忽然握住他的手:“陆老师,你带我走吧!去哪都行,我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
陆亦明慌忙抽手:“这怎么行!我是老师,帮你是因为...”
话未说完,地窖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二人一惊,小芸迅速吹灭油灯,地窖陷入一片黑暗。
窖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闪了进来。陆亦明屏住呼吸,暗中摸到一根木棍握在手中。
“是我。”林秀娥的声音轻轻响起,“快亮灯,有急事。”
油灯重新点亮,映出林秀娥焦急的面容:“王老五似乎起了疑心,今晚可能在学校四周盯梢。小芸不能明天走了,得现在就走!”
事出突然,三人一时无措。最终决定由陆亦明先出去探路,若安全,再回来接小芸。
陆亦明悄悄溜出地窖,四下查看。月色朦胧,校园静悄悄的,似乎并无异常。他正要返回地窖,忽然听见一阵压抑的啜泣声。
循声望去,只见林秀娥独自站在教室后的老槐树下,肩头微微颤抖。
“林老师,你怎么了?”陆亦明走近问道。
林秀娥慌忙擦泪,强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些往事。”她顿了顿,忽然问:“陆老师,你会带小芸走吗?”
陆亦明一愣:“当然不会!帮她逃走后,我还是这里的老师啊。”
林秀娥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那你可知道,这般帮她,若是事发,会是什么后果?王老五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陆亦明点头,“但有些事,明知后果也要做。”
林秀娥怔怔地望着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为一声轻叹:“去吧,小心些。我...我会为你祈祷的。”
第四章 夜奔
陆亦明带着小芸悄悄溜出学校时,月已西斜,四野寂静,唯有风声呜咽。
二人沿着乡间小路疾行,小芸脚伤未愈,走得艰难。陆亦明不得不时常搀扶她,心中焦急万分:照这个速度,天亮前肯定到不了县城。
小芸忽然停下脚步,喘着气说:“陆老师,我知道一条近路,从后山穿过去,能省一半路程。只是那路险得很,平时少有人走。”
“你怎么知道?”陆亦明疑惑地问。
小芸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道:“前几天逃跑时,我躲在后山,摸熟了那里的路。”
陆亦明不疑有他,便跟着小芸转向后山小路。这条路果然崎岖难行,时而要攀爬陡坡,时而要蹚过溪流。小芸虽脚上有伤,却似乎对这条路格外熟悉,走得比陆亦明还利索。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远处忽然传来了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
“完了,他们追来了!”小芸面色惨白,浑身发抖。
陆亦明四下张望,见不远处有片玉米地,忙拉着小芸躲了进去。
追兵渐近,火把的光亮映红了半边天。王老五的咆哮声清晰可闻:“肯定往这边跑了!搜!给我仔细搜!”
脚步声越来越近,陆亦明下意识地将小芸搂在怀中,两人屏息静气,心跳如鼓。他能感觉到小芸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颈间,闻到她发间淡淡的土腥味。
忽然,一条野狗从玉米地中窜出,向追兵方向狂吠而去。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纷纷朝野狗的方向追去。
待声音远去,陆亦明才松了口气,却发现小芸仍紧紧偎在自己怀中,泪眼婆娑。
“陆老师,我怕...”她哽咽道。
陆亦明轻声安慰:“别怕,他们走了。”
小芸却摇头:“我不是怕他们。我是怕...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陆亦明一时无言。小芸仰起脸,忽然飞快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陆老师,我...我喜欢你。自从那日你救我,我就...”
陆亦明如遭电击,慌忙推开她:“别这样!我帮你是因为看不得你受欺负,没有别的意思!”
小芸愣住了,眼中顿时涌上泪水:“你...你嫌弃我?觉得我配不上你?”
“不是这个意思!”陆亦明急忙解释,“我是老师,你是学生年纪,这...这不合适!”
正当此时,远处忽然传来林秀娥的呼喊声:“陆老师!小芸!你们在哪?”
陆亦明又惊又喜,忙应声道:“这里!我们在这里!”
林秀娥提着灯笼匆匆赶来,气喘吁吁:“快!跟我来!王老五他们往前追了,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绕去县城!”
她看了眼两人尴尬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催促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三人不敢耽搁,急忙上路。林秀娥对地形极为熟悉,带着他们在山间小径穿梭自如。一路上,她不时回头张望,神情紧张。
天快亮时,终于远远望见了县城的轮廓。
“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林秀娥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小芸,“这里面有些钱和粮票,你拿着路上用。到了县城,去找汽车站,买票去兰州,那里有招工的地方,或许能安身。”
小芸接过布包,忽然跪地磕头:“林老师,你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林秀娥慌忙扶起她,又转向陆亦明,眼神复杂:“陆老师,你...保重。回去后就说小芸自己跑了,你什么都不知道。王老五问起,我会帮你作证。”
陆亦明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秀娥,谢谢你。这次连累你了。”
林秀娥微微一笑,转身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晨曦中。
陆亦明望着她远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忽然间,他注意到地上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弯腰拾起,竟是一枚小小的银质蝴蝶发卡——显然是秀娥匆忙间掉落的。
“陆老师,我们走吧。”小芸轻声催促。
陆亦明回过神,将发卡小心翼翼放入口袋,点了点头。心中却莫名怅然若失,仿佛这一别,便是永远。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