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里的人情与枷锁
—— 评《漩涡》中的城乡伦理困境
作者:三 无
《漩涡》以一个夏末的救人事件为起点,在短短四个章节里,编织出一张跨越城乡的人情网络。河心那个 "青黑色的漩涡" 不仅是物理意义上的危险存在,更成为整个故事的核心隐喻 —— 它既吞噬生命,也催生恩情,最终将城市青年张凯卷入一场无法挣脱的伦理漩涡。
一、救命之恩:从偶然到必然的人情绑架
故事开篇的救人场景充满强烈的感官对比:张凯 "都市里养出的白皙皮肤" 与山村 "黝黑粗糙的底色" 形成视觉对冲,大学泳池里习得的 "蛙泳" 在 "野性的水流" 中显得苍白无力。这种对比暗示着两种生存逻辑的碰撞 —— 当张凯出于本能救起落水儿童时,他遵循的是现代都市的道德准则:"就像公交车上要给老人让座一样自然"。
但山民们的反应却将这场偶然的善举推向了必然的伦理捆绑。雷鸣般的喝彩、滚烫的烤红薯、夫妇俩近乎卑微的跪拜,以及那句脱口而出的 "认干爹",共同构成了乡土社会特有的人情偿还机制。在这里,恩情不能是 "轻飘飘" 的,必须转化为具体的伦理关系 —— 从陌生人到 "干爹" 的身份转变,本质上是将个体行为纳入宗族式的责任体系。张凯映在河水里的 "错愕、狼狈",正是现代个体面对这种人情绑架时的本能反应。
二、姓名印记:被赋予的生命延续权
1982 年的重逢场景,将这种伦理捆绑推向更深层的维度。当年的溺水孩童已长成后生,而 "张凯生" 这个名字的出现,揭示了恩情最沉重的表达 —— 生命的冠名权。父亲那句 "为了永志不忘您的救命之恩,娃的大名就叫‘张凯生’",实则将张凯塑造成了孩子生命的二次缔造者。
姓名在乡土社会中承载着血脉延续的象征意义,"凯生" 二字不仅是对救命之恩的铭记,更是将张凯强行纳入家族谱系的仪式。饭桌上的尴尬气氛由此而生:张凯生 "审视" 的目光里,既有敬畏也有疏离;张凯 "握着一块焐不热的石头" 般的僵硬感,则暴露了他对这种被强加的 "父亲" 身份的抗拒。粗麻绳捆着的核桃与柿饼,这些带着山野气息的礼物,不再是单纯的馈赠,而成了人情债务的具象化符号。
三、成人礼:人情漩涡的总爆发
1986 年的 "成人礼" 邀请,成为压垮张凯的最后一根稻草。当凯生父亲用浓重乡音说出 "不少乡亲们一起来见证" 时,这场私人化的恩情彻底演变为公共性的伦理审判。在乡土社会的 "规矩" 里,成人礼本是家族内部的重要仪式,邀请 "干爹" 并召集乡亲见证,实则是将张凯的伦理责任公之于众,迫使他无法逃避。
张凯那句 "不要来了" 的冷硬拒绝,表面看是都市个体对私人空间的捍卫,实则暴露出两种伦理体系的根本冲突:乡土社会的 "人情债" 讲究绵绵不绝的偿还,而现代都市的交往法则强调边界与适度。他最终意识到 "有些结在当年那个漩涡里就已系牢",这个认知带着彻骨的无奈 —— 他救起的不仅是一个孩子,更是一个需要用一生去偿还的人情枷锁。
四、城乡夹缝:看不懂的人情模样
故事结尾处,张凯望着都市的车水马龙却 "很想念山村那条浑浊的河",这个矛盾的心理状态揭示了最深刻的困境:两种文明在人情伦理上的不可通约性。乡土社会的 "虔诚" 在都市视角下变成了沉重的负担,而都市的 "边界感" 在山民眼中可能就是冷漠的忘恩负义。
那个反复出现的 "漩涡" 意象在此完成闭环:它最初是自然的危险,最终演变为文化的困境。张凯挂掉电话后的 "如释重负的空茫",并非解脱的轻松,而是意识到自己永远成了那个漩涡的一部分 —— 他既无法完全融入乡土的人情网络,也无法彻底摆脱那场救人事件留下的伦理印记。
《漩涡》的深刻之处,在于它没有简单批判任何一种伦理体系,而是通过张凯的困境,展现了转型期中国城乡文明碰撞中的人情悖论:当救命之恩变成无法卸下的枷锁,当善意被异化为责任捆绑,那个青黑色的漩涡,终究成了一代城乡交融者心中无法抚平的伤口。

作者简介:
杨东,笔名 天然 易然 柔旋。出生于甘肃民勤县普通农民家庭,童年随母进疆,落户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一师三团。插过队,当过兵和教师;从事新闻宣传工作30年。新疆作家协会会员,新疆报告文学学会第二届副会长。著有报告文学集《圣火辉煌》《塔河纪事》和散文通讯特写集《阳光的原色》《风儿捎来的名片》,和他人合作报告文学《共同拥有》《湘军出塞》《天之业》《石城突破》《永远的眺望》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