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子宫里的生存寓言
—— 评易然《未生者的箴言》
作者:三 无(本名 杨东)
易然的《未生者的箴言》以一种极致荒诞的叙事视角,将历史的创伤压缩进母体子宫这一封闭空间,通过未生者的临终告诫,完成了对特定时代生存困境的残酷书写。文本以碎片化的箴言形式,构建出一个布满生存陷阱的世界图景,字里行间流淌的绝望与反抗,构成了一曲令人窒息的生命挽歌。
知识禁忌:思想的绞刑架
第一部分对文史哲的极端排斥,暴露出知识在特殊语境下的致命性。"千万别碰文史哲" 的警告背后,是父亲与祖父因思想获罪的惨痛记忆。作者用 "穿肠的毒药" 隐喻知识的危险性,将书写行为与厄运直接挂钩,形成令人胆寒的因果链条。那些记录柴米油盐的信笺沦为罪证的细节,揭示出日常生活的政治化 —— 当私人叙事都可能成为被审判的依据,语言便成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更触目惊心的是对身体的自残建议:割声带、剜眼球、截四肢,这些看似疯狂的提议实则是被逼到绝境的生存策略。作者巧妙地将旧时缠足与现代思想禁锢并置,白布条与锁链的意象叠印,暴露出不同时代压迫机制的同构性 —— 都是通过摧残身体来规训思想,在筋骨未硬时完成对人性的阉割。这种 "趁早毁掉" 的逻辑,恰恰反证了思想自由的天然生命力,需要如此极端的手段才能压制。
理性幻灭:科学的囚笼
第二部分对数理化的幻想与幻灭,构成了更深层的绝望。母亲寄望于 "发明永动机"" 发现新元素 "来换取生存空间,这种对科学的功利性期待,本身就是时代扭曲的产物。当避难所也变成危险地带," 截去四肢 " 的建议便成了逻辑必然 —— 不是为了残疾,而是为了从根源上消除被指控的可能。
神经尚未发育完全的设定极具讽刺意味:社会对思想的扼杀,竟需要赶在个体感知系统成熟之前完成。作者用 "缠足布像锁链" 的意象贯穿始终,将身体的禁锢与思想的囚牢紧密相连,揭示出一个残酷真相:在极端环境下,生存的代价可能是彻底放弃作为人的完整性。
存在悖论:死亡的体面
第三部分将生存困境推向终极命题。母亲关于 "羡慕、嫉妒、占有欲" 的论断,既是对人性的悲观认知,也是时代创伤的投射 —— 当正常的人性需求都被视为原罪,生存本身便成了一种惩罚。高音喇叭里 "进行到底" 的口号与羊水泛红的生理信号形成刺耳对比,暗示着外部暴力对生命最原始空间的侵入。
"适时结束自己才是最体面的活法",这句看似消极的结论,实则包含着对时代的激烈反抗。在无法选择生的权利时,选择死亡的方式成了最后的自由。而结尾 "活着本身就是对所有警告最蛮横的反叛",又在绝望中埋下一丝生机 —— 即使世界满目疮痍,生命的韧性依然存在于对生存本能的坚守中。
叙事张力:未生者的视角
文本最精妙之处在于叙事视角的选择。未生者悬浮于生死交界,既是历史的旁观者,又是命运的亲历者。这种双重身份使其既能洞察外部世界的荒诞,又能感知生命本能的悸动。羊水与黑暗的意象贯穿始终,既是物理空间的写实,也是时代氛围的隐喻 —— 个体在封闭、压抑的环境中,既渴望突围,又恐惧外界的伤害。
语言上,作者用冷静克制的语调叙述极端残酷的内容,形成强烈的张力。"剪刀划开手腕像撕开过期票证" 等比喻,将暴力场景转化为日常意象,更凸显出时代对生命的漠视。而 "一生零痛苦" 的悖论式表达,则道尽了生存的荒诞:当活着意味着持续受苦,死亡反而成了唯一的解脱。
《未生者的箴言》以其独特的叙事视角和锋利的思想锋芒,将特定时代的集体创伤转化为个体生命的生存体验。易然在其中融入自身对时代的深刻理解与感悟,以笔为刃,剖析历史伤疤。在羊水与黑暗的交界,未生者的告诫既是绝望的悲鸣,也是对人性尊严的坚守。当所有生存路径都被堵死,对生命本身的肯定便成了最有力的反抗 —— 这或许正是文本在极致黑暗中透出的一丝微光,也是易然创作的价值所在,促使读者在反思历史中珍视当下的自由与生命。

作者简介:
杨东,笔名 天然 易然 柔旋。出生于甘肃民勤县普通农民家庭,童年随母进疆,落户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一师三团。插过队,当过兵和教师;从事新闻宣传工作30年。新疆作家协会会员,新疆报告文学学会第二届副会长。著有报告文学集《圣火辉煌》《塔河纪事》和散文通讯特写集《阳光的原色》《风儿捎来的名片》,和他人合作报告文学《共同拥有》《湘军出塞》《天之业》《石城突破》《永远的眺望》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