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外篇:回响》
省城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文雁回站在租住的小公寓窗前,看雨水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痕迹,恍惚间又见湘北山间的雾霭。
“妈,赵队长来信了。”小雨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走进来,发梢沾着雨珠。
文雁回拆信的手指微颤。赵志伟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仿佛每个笔画都丈量过距离:
“雁回女士:见信如晤。我已安抵服刑地,一切尚好。书店计划获准,近日可阅群书,颇慰。惟夜半常闻唢呐声,疑为幻听,医云乃心疾所致...”
信纸最后附了一首小诗:“雾锁千山非昨日的雾,潭深万丈已别样的潭。惟愿故人长安,往事归尘。”
文雁回将信纸按在胸前,良久无言。窗外雨声渐密,敲打出遥远的节奏。
小雨轻声问:“赵队长还会回来吗?”
“山在那里,总有人回去。”文雁回将信仔细折好,“倒是你,决定好报考的大学了吗?”
小雨垂下眼帘:“我想学法律。” “为什么?” “让该说话的证据都能说话。”
母女俩相视而笑,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次日放晴,文雁回循着地址找到那家开在巷弄深处的旧书店。店面窄仄,书架上挤满了泛黄的旧籍,空气里有纸质腐朽的甜香。
店主是个戴老花镜的婆婆,头也不抬:“找什么书?” “有关云雾村地方志的。” 婆婆从镜框上方打量她:“那里啊...山鬼出没的地方。”
文雁回心头一紧:“您知道山鬼?” “每个地方都有它的守夜人。”婆婆颤巍巍取下一本线装书,“三十年前有个知青写的,就剩这一本了。”
书页间滑落一张黑白照片。两个年轻人在黑龙潭边并肩而立,背面题着“骏与梅,1975年夏”。
文雁回呼吸骤停:“这书我买了。”
婆婆按住书页:“姑娘,有些旧事不如任它旧着。” “为什么?” “雾太深的地方,容易迷了归路。”
文雁回坚持付了钱。转身时听见婆婆幽幽道:“那知青姓林,后来疯了,总说在山里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夜雨再临时分,文雁回在台灯下细读那本旧书。字里行间都是熟悉的山水,却藏着陌生的往事。作者用隐晦的笔法记载了“双生山鬼”的传说——说是一个魂魄分作两半,各自守着一段未了的恩怨。
电话铃突然炸响。那头是陈明刚急促的声音:“雁回落水时穿的外套还在吗?” “在箱底收着...” “右侧口袋里有东西!”
文雁回慌忙翻找,果然摸到一块硬物——用油布包裹的微型胶卷。
连夜送到照相馆冲洗,出来的图像让所有人震惊。那是梅姨与不同男人的亲密合影,背后都标注着日期和代号。最近的一张摄于雁翎溺亡前一周,背面写着“终局将至”。
陈明刚盯着照片,脸色惨白:“我认得这个地方...是省城的白云宾馆。”
调查悄然展开。文雁回以记者身份入住宾馆,发现梅姨常年的包房正对黑龙潭方向。经理悄声道:“那位女士每年端午都来,总说在等人。”
端午前夜,文雁回独自守在房间。夜半时分,房门锁舌轻响,一个身影闪入——竟是应该还在服刑的赵志伟!
“你怎么...” “假释期。”赵志伟亮出手腕上的电子镣铐,“母亲留给我的东西,今晚必须取回。”
他在通风管道里摸出一个铁盒:“她每年都说,如果端午没来,就让我把这个公之于众。”
铁盒里是几本日记和一把钥匙。日记最后一页写着:“骏生,若你见此,我已赴死。真相在潭底,愿你我终于清白。”
赵志伟猛然起身:“我知道钥匙开什么了——黑龙潭边的祭坛石柜!”
端午日凌晨,雾锁大江。一行人重返云雾村。潭边祭坛旁,石柜上的锁孔与钥匙完全吻合。
柜门开启的瞬间,陈明刚失声惊呼——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数十本账册,每本封面都标着年份:从1979到事发前。
“这才是真正的黑账...”赵志伟颤抖着翻开一页,“我经手的那本是假的!”
更惊人的是一沓医疗记录:梅姨的诊断书显示,她早在二十年前就已丧失生育能力。
“那沈玉龙是谁的孩子?”文雁回愕然。
日记最后一页夹着出生证明:沈玉龙,母姓梅,父——沈老爷。
“不可能!”陈明刚夺过证明,“梅姐亲口说玉龙是骏生的儿子!”
赵志伟瘫坐在地:“所以母亲报复沈家,不是因为感情背叛,而是因为...”
突然,破空声袭来。赵志伟闷哼一声,胸口绽开血花。
雾中走出持枪的梅姨,狱服外罩着蓑衣:“因为沈老鬼强暴了我,却对外说是我勾引他。”她枪口微颤,“玉龙是这个罪孽的产物,我却不得不爱他...”
原来梅姨早已越狱,一路跟踪至此。
“那林骏生呢?”文雁回稳住声音。
梅姨大笑:“那个懦夫?得知真相就投潭自尽了!现在的山鬼不过是拾了他唢呐的疯子!”
枪口忽转对准文雁回:“但你最该死——凭什么你能带着沈家的孩子安然度日?”
砰然枪响中,陈明刚扑身挡住子弹。梅姨趁机遁入浓雾。
弥留之际,陈明刚攥着文雁回的手:“告诉你...雁翎她...” “她怎样?” “她没死...”
话音未尽,人已气绝。
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潭边血迹。赵志伟被紧急送医,文雁回独自站在雨中,任雨水浇透衣衫。
远处唢呐声又起,如泣如诉。
回到省城第三天,文雁回收到一个匿名包裹。打开是盒录音带,只有一句变声的话:“欲知雁翎事,独来老地方。”
她毫不犹豫再赴云雾村。
老屋里,烛火摇曳。窗台放着一支新采的野菊——这是雁翎最爱的花。
暗处走出一个人影,蓑衣滴着水:“姐。” 文雁回泪如雨下:“果然是你...”
雁翎摘下斗笠,左颊深可见骨的伤疤抽搐着:“我没死,因为该死的人还没死完。”
原来她坠潭后被暗流冲往下游,为一猎户所救。毁容后索性隐入深山,借山鬼传说暗中查证。
“梅姨说的不全假——林骏生确实投潭了。”雁翎眼中燃着幽火,“但他死前找到了证据:沈老鬼用药物致使梅姨不孕,再强暴她生下‘继承人’,只为霸占林家祖传的金矿。”
文雁回骇然:“那沈玉龙...” “是梅姨复仇的工具,也是受害者。”雁翎取出一沓信纸,“看这个。”
这是梅姨与真正幕后黑手的通信——省里某高官。正是他指使梅姨长期控制沈家,为自己洗钱牟利。
“赵志伟知道吗?”文雁回想起他胸口的伤。
雁翎冷笑:“他若不知,怎会刚好假释?又刚好找到石柜?”
姐妹俩彻夜长谈。天明时分,雁翎重新戴上山鬼面具:“我还不能现身。等尘埃落定...”
文雁回拉住她袖角:“这次别独自承担。” 面具下传出轻笑:“山鬼从来不止一个。”
三个月后,省新闻播出重磅消息:某高官落马,牵扯出跨度三十年的黑金案。报道特别感谢“匿名举报人提供的完整账册”。
文雁回关掉电视,看向窗外。秋意已浓,枫叶如火。
门铃响起。开门见赵志伟站着,手中提着行李:“刑期结束了。” “接下来去哪?” “回山上。书店不能一直关着。”
他放下个铁盒:“母亲狱中留给你的。” 盒中只有张字条:“雾散时,替我看清那座山。”
次年清明,文雁回母女重返云雾村。黑龙潭边新立了两块碑:一块给陈明刚,一块给所有无名的牺牲者。
小雨考上法学院那天,收到封无名信:“让该说话的证据说话——山鬼。”
暮色中,文雁回常看见两个戴斗笠的身影并立山巅。唢呐声时而独奏,时而重鸣。
有次她追上山坡,只拾到一支野菊。花瓣上露水晶莹,如永不干涸的泪。
山风起来时,漫山树叶沙沙作响。老人们说,那是山鬼在低语,说着那些需要永远记住的故事。
而生活,终究如潭水,深不见底地向前流去。
(外篇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